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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民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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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田间看看。”

“那喜哥的爹爹、叔叔、娘和哥哥呢?老爷会还给喜哥么?”

“我对农桑不够了解,但是我看农书上说,春秋季节的田地,三十亩必须一人。陈家村丁壮皆无,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耕牛也奇缺少见,现在农事不忙,种种桑树、果苗什么的,马马虎虎地还行。等到春忙,人力必不敷使用,各地府县有何打算?可有章程出来么?”

他皱了眉头,说道:“救济与赡养不在广,而在做不做!就以益都来说,每村选出一个所需要赡养的对象,全府也不过几百人。这点粮食难道都没有么?如果实在没有,缩减官吏口粮!从我府上开始,你们带头缩减。”

“粮种不足。分省左右司已经向行省左右司告急求助。前分省左右司郎中吴大人亲自回文,说会从朝鲜、南韩分别征调一部分。微臣听说,行省枢密院也特事特办,给平壤水师下达了军令,拨出来了不少的船只,供行省左右司使用。大约至迟到下月中旬,第一批的粮种就能运来山东。粮种之外,耕牛、农具等物,应该也能支援过来一些。”

“你家里的大人呢?只有你爷爷了么?你爹呢?”

“然后呢?”

“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

那老人又咕哝了几声,邓舍还是什么也听不明白,招呼颜之希,问道:“老人家在说什么?”

邓舍又瞧了瞧那小孩儿,以为是个小子,却原来是个小丫头,示意颜之希扶住老人,来到她的面前。因见爷爷出来了,那小丫头已经收住了哭闹。邓舍和颜悦色,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其实,官员吃民间饭,在历代也都是颇有传统的,有些朝代还将此列为明文的规定。只是执行的严与不严有所区别罢了。因此,颜之希虽觉得那两句话说的很好,对邓舍令官员吃民家饭的命令,却也是不以为奇怪,恭谨应命。

赵过问道:“想、想吃,我们这儿还有。大官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么?”小丫头点了点头,邓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喜哥。”

邓舍皱了眉头,说道:“村中的人呢?哪里去了?”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心情沉重地想道,“莫不是全村都毁在了战火之中?”

下乡前,才与群臣商定了出使借粮之策。地方缺粮,邓舍岂会不知?

邓舍对赵过点了点头,赵过走入茅屋里,又出来,说道:“什、什么也没有。只、只有一堆草。”

“开春就要种粮了,粮种准备的怎样了?”

他随行带了有两个小官儿,扭过头,吩咐了两句。

邓舍忙去看时,见到出来的却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又矮又瘦,脸上黑乎乎的,虽是寒冬腊月,只穿了件大褂子,很长,一直拖到了地面。光着脚,穿了双草鞋。他不知是不是才睡醒,一边出门,一边肉眼,忽然瞧见了邓舍等人,吓了一跳,掉头就想往屋里跑,大约因为太过害怕,被门槛挡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

不必颜之希再来解释,邓舍也可以想到,这些桑柘、果树也定然都是被元军为烧火取暖而砍伐掉的。

那两个小官儿说的却不对,村中并非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吱呀”一声响,边儿上有间茅屋打开了门。

邓舍抬脚要走,闻言又停下来,转头看了看老人与小丫头,说道:“田垄就在村外,还用得着叫人带路?老人家年岁已大,行走不便,就请他们留下来吧。阿过,记住回头取些被褥、枕席、床椅,给老人家送来。”

“被鞑子杀了。”小丫头往村外边指了指,“还被鞑子挂在了村头的树上。本来说埋呢,爷爷挖不动。村里的姨姨们不敢帮忙。直等前几天,鞑子都走了,才刚埋了。家里就一条席,爷爷说,哥哥走了,不能让他光着身子走,把席子也给哥哥了。老爷,你有饼子,能再给喜哥个席子么?爷爷晚上总咳嗽,喜哥听了好难受。草堆里太冷了。”

归陈家村所有的农田不少,一眼望不到边。这会儿,正在田中劳作的人,却稀稀疏疏。有些发现了邓舍等人的到来,丢下工具,呆呆地看过来。有些还没有发现,只管勾头弯腰,默不作声地干活。

那两个小官儿有点尴尬,哄道:“别叫!别叫!不是爷爷,是大官人。”他们以为这小孩儿是误会了,在求饶,所以叫他们“爷爷”。谁知,便在那小孩儿的哭声中,听见有人咳嗽一声,门内又走出老人。

“这些都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要紧大事。民以食为天,不可大意。吴鹤年很快就会来到益都,你接手左右司之后,首先的重点一定要放在这上边。你了解山东的情况,缺什么,给什么。要办的越快越好。”

那两人拍马疾走,分道深入村中。过了很久,又似乎很快,他们分别回来。下了马,跪拜禀道:“小人们看遍了村中,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在村头瞧见远处的田地里似有人踪,料来是村民们都下了地,正在劳作。”

颜之希凑近过来,仔细去听。他毕竟在益都住了不少年,平时来了雅兴,也经常下乡间踏青,对地方上的土语较为了解,听了会儿,连蒙带猜,听出了有七八成,回答道:“老人在说,那个是他的孙女,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大官人。请官人慈悲,饶她一命。还说,他家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俩了。求官人开恩,给他家留条血脉。”

诸人皆不解邓舍心意,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感慨。颜之希道:“主公仁厚爱民,顺天应事,此等心意,臣等皆知。”

那小孩儿拼命挣扎,挣脱不开,倒在地上,也顾不上脏乱,踢腿弹腾,一咧嘴,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爷爷!爷爷!”叫声极其刺耳。惊动了许多栖息老树枯藤之上的乌鸦,“扑啦啦”地纷纷展翅飞起。

“娘也被鞑子抓走了。还有我哥,娘被鞑子抓走的时候,哥哥不愿意。”

果然,听颜之希回答道:“当察罕来时,此村离元军的大营最近。村里的百姓大多被元军掳走,有的死在了攻城战中,有的被带去了晋冀。前些日子,奉主公之命,各县地方做了一个户口统计。臣记得,其中损失最重的就是这个陈家村,原有口数八百余,现在只剩下了二百出头。多数还是老弱妇幼。”

邓舍这才发现,这祖孙俩所住茅屋的门明显是新做的。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木栅栏。

邓舍说道:“看这祖孙俩,老的老,幼的幼。家中丁壮皆无,亲戚也没了。虽可受族民救济一二,时日若久,难免使人生厌。怎么生活下去?海东已有成制,类似这样的民家,一方面,可由合作社日常帮助,另一方面,可由地方里长、族长报与衙门。按其困难的程度,分作多等。由衙门按月出钱给粮,加以赡养。

“奉分省左右司之命,根据‘宽余支援不足,买富家、支援贫家’的原则,各地把宽余的集中起来,统一分配。益都诸县分到的也有。他们在田家、果园里种植的,就是刚又从衙门里转分下来的。”

时当岁末,正是教牛、种桑之时。相比床、门、桌椅这类东西,农桑才是重中之重。分省左右司专门为此下达了公文,各地救济,应以农桑为先,别的东西应为其次。所以,民家日常用品这块儿的救助,展开的动作就慢了一点。不过,颜之希并不敢争辩,唯唯诺诺。

不等他爬起来,那两个小官儿已经奔到了近前,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不要怕,这是城里的官人,来你们村里看看。”

他老眼昏花,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看清楚了邓舍等人。不比小孩儿,他毕竟年老,有些见识,一看就知道,此必为从城里出来的大官儿,忙不迭丢了拐杖,“扑通”一声,想要跪拜,却因年老体衰,没力气,瘦如麻杆的胳膊撑不住,整个人都栽倒了地上。

村名陈家村。

邓舍颔首,说道:“颜公说的不错。自我幼时,随父来往黄河南北,及长,又从军转战河南、河北、山西,远出塞外。历近十年,所睹所见,北国半壁,几无乐土。还记得那年黄河泛滥,前几年河南飞蝗、陕西饥荒、山东地震,死者相枕藉,沟堑尽饿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不意古之惨状,竟重现今日!鞑虏,非我族类,虐我同胞。视我以奴,驱之如犬。主公与刘太保之所以起事颍上,非其所愿,不得已耳。

邓舍看了看田间的百姓,既深入乡间,不可不嘘寒问暖,否则枉来一趟。适才那祖孙俩,一老一小,很多事情没法儿问,问也问不清楚。他再又跳下马来,说道:“诸位,走,咱们去地里看看。”众人皆下马,随行而前。

颜之希说道:“牛、骡等物,不好筹办。桑苗、果树苗等等,有些受兵火影响较小的府县,还是存了一些的。

邓舍站起身,说道:“教各地府衙听了,即日起,凡官吏人等,不分品秩高低,一人负责一村,落实到底。官衙用饭,每日中午,所食者,要与民间同。百姓们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

“我与我父、我叔、我兄、我弟,与文叔、陈叔、阿过等,之所以肯应倡从军,舍生忘死,征战疆场,自入塞外,更多年来,冒矢石、突白刃,浴血奋战,不肯稍息。所为者何?诛元之罪,吊我之民。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