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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只饮一杯。”
他不是没有看出邓舍的用意,只是朱元璋与陈友谅不和,而朱元璋又与邓舍同为宋臣,他自然对此乐见其成。轻巧巧一句话,煽风点火。孟友德情急上来,伸手去掩案几上的酒杯。没等他掩住,傅友德已端了起来,道:“洪大人之赞,愧不敢当。殿下的厚意,不敢推辞。”又是一饮而尽。
没奈何,孟友德只得松口,却还是坚持,道:“只此一杯。”傅友德起身,端起头一杯,一饮而尽。文华国问道:“却不知主公第二杯酒为何而敬?”
“愿闻其详。”
邓舍拉住洪继勋的手,笑道:“今夜不醉不散,可不只是说诸将,先生也要如此!……,刚才只敬了先生,没顾上别人。两个月的鏖战,不分文武,都很辛苦。来,来,先生与文平章一起且陪我,再去与诸公敬酒!”
邓舍击退察罕,虽不算大胜,但须知察罕自起兵以来,罕有败绩。海东能在这一场长达两个月的鏖战中,把他逼退,已经堪为了不起的成就了。其间,邓舍的临危不苟,海东群臣的文谋将勇,都给傅友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为重要的,他通过这段时间,耳闻目濡,了解到了邓舍仁厚爱人,但凡用人,必不计亲疏,有才就重用的宽阔胸怀。
文华国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往邓舍与洪继勋的面上看了又看,也不知心中在想些甚么,也随即跟着跨步出位。
邓舍笑道:“傅将军助我海东守城,全我益都一地。这第二杯酒,是为益都百姓而敬。”孟友德呆了呆,说道:“保全益都不失,全赖大王与海东俊彦之力。在下等不过是个外来的使者,何敢贪功?”
“这,……,万万不行!傅大人,……”
转了一圈,来到使者席位。邓舍先与汪河、孟友德叙谈几句,话锋一转,点名傅友德,笑道:“傅将军,坚守益都之战,你为本王出力不少。先是有地道战,后又有突围袭敌。更阵斩鞑子勇将萧白朗。要单论战功,比较勇武,尚在李、毕之上。”从侍女手中取了酒壶,亲自把酒杯斟满,道,“我敬的最多的,是阿过,两杯酒。你,三杯饮净!”
拉拢一个傅友德,既得良将,又关系日后的合纵盟友。一举多得。
什么是“纯我想敬将军”?赤|裸裸的招揽!孟友德面色大变,眼睁睁看着傅友德接过酒杯,听他说道:“殿下厚意,不敢推辞。”再又一饮而尽。
“是。”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别的一些原因。比如,邓舍有意再三挑拨他与孟友德的关系,包括不避孟友德之面,对他一再示好。这其实也是断绝他后路的做法。傅友德本来就不得陈友谅的重用,出使了一次益都,却别样得到邓舍的青睐。试想,即便他拒绝了邓舍,待返回江都,孟友德会不向陈友谅密报么?陈友谅得知后,又会怎么做?不言而喻。
数十人的堂上,又从窃窃私语、转入安静无声。赵过首先出席,跪拜地上,将酒杯高举过头,说道:“诚如主公所言,洪先生功高过人,此杯酒,非先生饮不可!下官斗胆,愿与主公共劝,请先生饮。”
“种种用兵的手段,可圈可点!我心甚慰。不过,如今察罕虽退,战事却不能算就此停歇。可以预见的将来,必有更加惨烈的激战。两句话送给你: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需得再接再厉!”
乐声起,歌舞作。诸人皆起身归席,轰然应诺。
这个举动,不但出乎了姬宗周、颜之希等人的意料,更也叫洪继勋没有想到。本来很安静的堂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姬宗周不动声色地瞟了洪继勋一眼,见烛光跳跃,映在他的脸上,阴影与光亮变幻交错。
“今以我海东论之,今以此战论之,则先生临机决策、决胜千里,可谓我之子房。姚公镇海东,保我之后方,供给馈饷,不绝于道,可谓我之萧何。文平章连数万之军,大败察罕,全我齐境,可谓我之韩信。你们三个人,是为此战的‘功人’。至于赵、佟、张、刘、李、毕、杨、郭诸将,‘能得走兽’,虽立些功劳,‘功狗’罢了。
也许,此举会引起陈友谅的不满。但是“远交近攻”,陈友谅离海东的地盘远得很,他再恼怒,暂时也是鞭长莫及。并且,邓舍更可以大胆地断定,只要中间有朱元璋在,只要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事不停,别说拉拢走一个傅友德,即使连孟友德也留下,又能怎样?陈友谅也是一个堪称雄杰的人物,有着雄图大略,为大局考虑,为合纵连横,面对日渐强盛的朱元璋,为得到海东的联合,也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至于真到了那个时候,海东该怎么做,是否与他联合,自然再视局势而论就是。
“也不行。为何本王要敬傅将军三杯?却是有名堂的。”
“‘诸君知猎乎?知猎狗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
要说,别国的主公亲来敬酒,这传出去,本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脸面,是件好事,助长了西汉的威风。孟友德却为何一再托辞?不是因为其它,正是缘由邓舍近段时日以来,对傅友德表现出来的态度过于亲近。
刘果坐的位子,距离堂门不是太远,他穿的也不甚厚,被风一吹,险些打出个冷颤。不过身上虽冷,他心中却是欢喜,跪在地上,想道:“知道主公看重洪先生。却不料,竟看重到这等的程度!”
“当察罕之来时,其势也汹汹,山东震动、益都惊恐。要没有主公身处险地而镇定自如,临危不惧且指挥如意,即便有十个臣,怕也难挡察罕一击。论此战之功,臣岂敢与主公相提并论?又且,益都此战,臣不过出了三两的计谋,要论败敌取胜,临阵杀人,却还全是诸将的功劳。守益都的功劳,臣不敢领。这一杯酒,臣愿敬与主公,并及诸将。”
“昔日,汉高定鼎,封赏功臣,以张良万户,萧何八千户,其虽文臣,功皆居诸将之首。诸将都很不满,自以为披坚执锐、攻城略地、劳苦异常,偏为何功居张、萧之下?张良倒也罢了,可算运筹帷幄;萧何又有何功?竟能为功臣之首!乃寻汉高说理。汉高又言道:
傅友德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早先在李喜喜的帐中,锋锐为诸军冠。李喜喜败后,辗转明玉珍、陈友谅麾下,却一直不得重用。本就郁郁寡欢。如今,既见到海东的势力,又了解了邓舍的为人,为荣华富贵也好,为实现抱负也好,他对邓舍的招揽当然求之不得,不会对此表示拒绝。
文华国又焦躁起来,叫道:“我家主公自敬酒与老傅,又不是给你。你作甚一再从中搅和?岂有此理!”
交代过赵过,下一个敬酒的对象本该是佟生养。按说,他的军职较之张歹儿还是有所稍低,但因与邓舍有义兄弟的关系,所以座次反而在张歹儿之前。不过,邓舍来到他的席前,却没有停步,只微笑说道:“你我兄弟,自家人,端酒不端酒,反显得见外。‘先公而后私。’待会儿你也留下来,等席散了,我另外备的有家宴,咱们再好好痛饮!可好?”
“……,长白山一战,见战不利,又敢于果断决策,间道撤军,提前与文平章会师,不但保全了我数千百战余生的精锐不致覆灭,更又壮大了援军的声势,一方面使得长白山防线更加安稳,一方面又对益都的察罕造成威胁。察罕之所以如此快的就主动撤退,此中也是有你的功劳。
汪河转过脸,神色古怪,瞧了孟友德,又瞧傅友德。孟友德干笑两声,说道:“在下等本是奉主公之命,来晋见大王的。适逢察罕犯境,我两国同仇敌忾,虽聊助有些许的绵薄之力,怎敢当大王这般的礼重?实不敢当之。……,傅大人,还不快向大王致谢?酒,就免了吧。”
“哈哈!”
邓舍先不急着给他敬酒,带着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多时,放声大笑,说道:“当日我赐你铁枪,红脸儿,却不料你竟有今日之功!仅仅以数千健儿,五百里长驱,先取莱州,再破敌围,而后驰援益都。除了势如破竹之外,真没有别的词儿可用来形容你。……,满饮此杯!”
“傅大人,你!”
邓舍的第三杯酒,不敬文华国,却敬洪继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