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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说话时,面上微笑,眼中忧虑。
郑三宝接口,道:“平壤到本地确有山川阻隔,但中间又没有敌人的牵绊,粮草辎重大可徐徐慢行。单只主力行军,四五日足矣。……将军推三阻四,莫非心有异志?”
三军齐心,如此,可谈战事。邓舍吩咐展开地图,他思忖已久,胸中早有决算,却不先说,问陈虎意见,道:“昨日盖州探马从来的情报,陈叔知道了么?”
邓舍不答,先问:“军中舆论如何?”
陈虎说的,正对了邓舍心思。洪继勋说,上策莫过于坐山观虎斗,道理人人皆知,怎么个观法,就犯了踌躇。要知道,赵过的平壤军队一到,万事俱备,你却迟迟不肯发军,是何道理?
“那陈叔以为,我军该当如何?”
回忆往事,他微笑对毕千牛道:“人的耳朵,都长在背上;挨了打,才会记得清楚。”放眼现在,乱世求生,不也正是这个道理?关铎处处猜忌,双城处在夹缝,自己再不努力,死路就在眼前。
只有占据了名分、大义的制高点,师出有名,才能气势如虹、无往不利。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凡有战事,必有檄文。檄文的作用,抬高自己,贬抑对方,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人有罪、该死。千夫所指,陈琳的檄文治了曹操头风;骆宾王的檄文令武则天拍案色变。这是文字的力量么?这是道义的力量。
“文将军自有道理。他指着赵将军,大笑道:‘你这厮,向来聪明的,今儿怎么也被文老爷诳住了?没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打他,他就不怕你;他不怕你,这火,怎么烧得起来?’”
“诸位请看。”邓舍伸出手,指向地图,道,“盖州,敌我混杂,情势复杂。打的好了,可解毛帅之围;打的不好,又会如何?”
闲谈几句,趁着外人未到,陈虎正色,把话题引入正题,说道:“平壤赵过不日即可到来。对盖州一战,将军可有定算?”
甘做周文王,不做周武王,又为什么?孙权曾上书称臣,也劝曹操称帝,曹操说:“是儿欲据吾著炉火上邪?”从这句话中,可以约略见着一点根底,非不欲也,时不到也。
待的诸将齐至,郑三宝官职最高,坐在最前边;对面便是陈虎。两个人谁也不理会谁,郑三宝昂着头,抬眼望着屋顶;陈虎寒着脸,目不斜视。
“如何?”
辽东处长城以北、重关之外,境内山环水绕,负山河之险,临大海之濒,可谓一方形胜。若细细区分,又可分为三个小的部分。
“你,你们!满口歪理,胡扯八道!”
陈虎冷冷道:“辽阳城坚,守个十天半月,没一点儿问题。”
其三,便是金、复、盖诸州所在的辽左。此地山海环峙,控扼海岛更兼且土地肥沃,有渔盐之利。蒙元在辽阳行省设有屯田万户府数处,其中一处就在金、复州。至于盖州,后人有论者,称其“翼带镇城,井邑骈列,称为殷阜”,以之为辽东根柢,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庭杖、笞为蒙人陋习,有元一代,皇帝可以杖责大臣,大臣可以杖责下属。朝堂上挨板子的官儿多不胜数,即便丞相也是如此。打完了,又坐在一起议事,挨了打的,不觉得有辱斯文;打人的,也不觉得有错。毕千牛、邓舍两人早已习惯,因而一人说,一人听,都没有对此大惊小怪。
果不其然,众人发言还没够一圈,就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种意见。郑三宝、方补真要求邓舍给一个准信,赵过到底几时能到?
邓舍一笑,道:“当时我说‘围魏救赵’;今天,我要说的依然是这四个字。”
“嗯。”邓舍点了点头,文华国的脾气,虽有时暴躁,但分得清好坏,多能听得谏言的。邓舍问道:“既然有人阻谏,料来那高丽官儿,这顿打,就没挨了吧?”
他与方补真也闻听了军中的传言,深感不妙;方补真懂些谋略,顾全大局,可以暂时隐忍,收敛了动辄喷人的脾气;他不行,当着邓舍的面,直言质问。
其二,辽、沈等地,西瞰上都,东望高丽,北连蒙古诸部,南通辽西、辽左,诚可谓辽东之心腹所在。谁得此地,单纯以辽东而言,谁就占了上风。
“两个办法。第一,不必催促赵过,他尽可缓缓行军;第二,先易后难。”
其一,张居敬、世家宝所在的辽西沿海岸走向的狭长通道,背山临海,形势险要,是沟通华北与东北的咽喉要道,历来为兵家兵争之地。沙刘二与之鏖战多日,两方至今势均力敌。
是非自在人心,小潘的遭遇、邓舍的遭遇,他两人心有戚戚然。往日关铎待他两人不薄,但他两个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真心假意?实诚或是利用?今天关铎可以卖了小潘、可以打压邓舍,明天呢?他们又不是毛居敬、他们又不是郑三宝,难免有自己的小算盘。
“什么意思?”
他这边奇怪,那边毕千牛一拍大腿,道:“赵将军就奇怪了,何必一定打呢?将军你猜,文将军怎生回答的?”
“文将军说了:大人大人,不打人的,还能叫大人么?”他学文华国说话,绘声绘色。
昨日的苦肉计,邓舍打了他十七军棍。行刑的士卒自己人,没有不放水的道理,打得鹅毛沾水也似,没受半点的伤。邓舍忙亲自让座,亲手上茶,陈虎也不逊谢,一拜落座,问道:“将军何事,如此开心?”
元朝杖、笞二刑很普遍,官员违禁之罪,常以笞处罚。前文提及的前宋宗室赵孟頫,供职尚书省时,便曾因入省议事稍迟,几遭平章桑哥笞责。
“故此之下,他左右两难,虽有心孤注一掷,冒死突围、往援辽阳,又怕损兵折将,万一不小心,再被纳哈出设个伏军,挨个围城打援,全军覆灭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自左李等部叛乱,两边虽日有交锋,但战事都不大,可以说,两边的实力都还没受到太大的损失。”
“陷我军也入困境。为什么?第一,请听我为诸位计算敌我兵力:盖州连带倭人、叛军,人马不下五万;我军两万余,毛帅四万余,并不占明显的上风。第二,毛帅驻军平原,险要地势尽在鞑子手中,有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我军有大大的不利。第三,我军一动,其意明显。为保证纳哈出攻打辽阳无虞,高家奴定然拼死阻拦。”
还是那句话:义兵者王,兵义者胜。人就是这么奇怪,即便穷凶极恶的坏人,也时刻不忘以道德粉饰行为。名分和道义虽然很虚,看不见、摸不着,却往往比真刀实枪更要具有杀伤力。
“我军若贸然加入,平定叛军、攻克盖州简单,然而毛居敬的数万军马却难以处置。将军需得防备,别叫他到时仗势欺人,强迫咱一同回军往赴辽阳。”
“十日?纳哈出的军队已经到了辽阳城下!……”
杨万虎不高兴了,啐了口,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光屁股的小毛孩也知。怎么,郑将军偏偏就另有高见?粮草未足,就去打仗,有了失误,谁负责?”
邓舍眼中一亮,拍案而喜,第一个办法倒也罢了,第二个办法诚为良策。所谓先易后难,很简单。辽左三州,难在哪里?盖州;易在哪里?金、复二州。
还有下文?邓舍来了好奇,道:“怎么?文将军又有什么话说?”
这话有理有据,分析敌我,清晰透彻。许人、李靖连连点头,方补真语气放和,面上迟疑,道:“然则?”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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