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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忠起身，把房门打开，门外的月光映射进来，驱散了些许幽暗，门外树影摇动，一眼看的到府宅大门，院子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邓舍心想：“果然老江湖。”打开门说话，有时候比关了门更加保密。
邓舍道：“因此，辽阳危局不解，小侄暂时不打算回高丽。”胡忠沉得住气，柳大清急了，又要一跃而起，胡忠拽住他，喝道：“将军面前，不得无礼！”他官儿比柳大清低，柳大清却服他，忍了坐下。
李敦儒淡淡地道：“答谢倒不必了。总管年轻有为，能看的上卑职之画，那是卑职的荣幸。”潦潦作个揖，道，“总管慢走，卑职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告辞。”
说了几句闲话，胡忠脸色一正，道：“总管可知，俺们请你来，为的甚事么？”
胡忠道：“昔日军中，俺和你义父气味相投，虽未曾八拜为交，却也蒙你义父看的起，叫过一声兄弟。而你如今虽官居高位，却也没像那些势力小儿，把俺们忘掉。愚叔也就托个大，叫你声贤侄。”他本是河北剧盗，因此有“气味相投”之说。邓舍道：“正该如此。”
邓舍笑道：“也没甚事儿，久仰大人书画两绝，我虽为武将，也好附庸风雅，眼前既有宝山，不能空手而回。想向大人讨幅墨宝。”
风紧，扯乎，这句黑话，邓舍很久没听过了。他叹了口气，道：“柳叔这么一说，倒叫小侄想起了昔日我义父说过的话，仗打的越久，老兄弟们就越少了。”
胡忠道：“照么！贤侄，想想你们上马贼，往日偌大的威风，现如今呢？剩下几个人了？你呀，就是傻，就没看明白？关平章摆明了拿咱们当马前卒，送死的活儿第一个咱们上，分油水的活儿咱们第一个靠边儿站。
胡忠拍胸脯，道：“小人别的长处没有，唯有一条，好交朋友。三位平章的嫡系不敢说，寻常杂牌儿，多有来往。对他们的情况，小人也十分了解，无不怨声载道。”他保证道，“十天之内，至少能为将军联络得两万军马。”
兜了半天圈子，邓舍有些累了，他今儿一天没少动脑子，军议时候就一直没歇着。估计火候也差不多了，他皱了眉头，问道：“胡叔的意思？”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最坏和最好，目前来说，还都只是“纸上得来”，究竟结果如何，得看“躬行”。夹缝中求生存，不去行，怎能得？
军议上此人有发言，邓舍记得，正是李阿关的夫君，——左右司郎中李敦儒。顾不得方补真，忙赶上几步，一拱手，道：“李大人。”
胡忠连连摇头：“三四千人？贤侄你是不知，……”伸出两个手指，苦笑道，“两千不到。”
他停下不说，观望邓舍神色。邓舍凛然，道：“胡叔尽管说，小侄但能做到，绝不推诿。”心中忐忑，“别叫求我调大军过来，趁他起内乱，杀了关铎。”无论如何，这也是没法儿做到的。
胡忠道：“你冷静，你冷静。叫你别总发火，火气大，虚火上升，容易长口疮，口臭，痰多！”柳大清横他一眼，恨恨坐下，道：“要不是南下道路不通，老子早他娘的扯乎！”
邓舍揉着红眼圈，出了府门。侍卫们备好了火把，将军们各自取下，带回兵器，纷纷攘攘地各回府中。邓舍站在门外等了会儿，没见着方补真，他是文臣，大约不屑和武将拥挤，走在了后边。
那几个千户骂骂咧咧，一人道：“不怕贤侄笑话，看俺挂个名字，狗日的上千户，手底下七八百兄弟折的不到四百人，还比不上老关嫡系的一个下千户！”
李敦儒回过头，愣了愣，点头回揖，道：“邓总管。”他身边几人都是左右司的官员，打了招呼，自行先去。李敦儒一边儿和同僚告别，一边儿脚下不停，问邓舍：“邓总管怎还没走，等人么？”
现在看来，关铎不用他打辽南，走的分明“温水炖青蛙”，稳扎稳打的架势，邓舍没办法“先忧后喜”，反而极有可能“先喜后忧”了。他瞧了瞧眼前几人，加在一起，他们不过六七千人，战力也低，不过，总算是迈出了预想最好局面的第一步。
邓舍不语。胡忠自以为猜中邓舍心思，低声道：“贤侄莫不是怕走不得？无妨，愚叔们虽然兵微将少，关键时刻，也是能起点作用的。军中类似愚叔们遭遇的将军，为数不少，贤侄一句话，必然无不影从。贤侄若愿意，愚叔愿为贤侄做先锋，明日便可去探他们的意思。”
“关先生屡战，皆不得过，为察罕所扼，遂引还，自塞外攻保定，出掠塞外诸郡，统兵而东，军声大振。”
“见过总管大人。”带上胡忠，五个人屈膝跪倒。
胡忠道：“昔日军中，小人每和将军义父饮酒，多有文、陈同在，文将军的酒量，可着实了得，总把小人灌得落荒而逃啊。哈哈。”
李敦儒没甚喜色，皱了眉头，道：“总管称赞，实不敢当。卑职那点子水平，也就平时消遣，自娱自乐罢了，拿不出手的。”邓舍笑道：“大人何必谦虚？我凡认识的将军们，无不对大人的书画赞不绝口。”
细节的问题很繁杂，直到夜色深沉，军议才结束。
胡忠年近五十，膝下仅此一子，正是老来丧子，人生大恸。他又没兄弟，胡家眼看就断了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家有河东狮，仍在外拼命纳妾，说白了，不就是想再要个儿子？
邓舍默然，胡忠指了在座几人，又道：“愚叔还算好的，你这几位叔叔：柳大清，比愚叔职位还高，上万户，想当年何等显赫的山西柳条营，投军时拥众近万，现在呢？三千人不到。俺们两个尚且如此，就更别提这几位千户大人了。”话里带着挪揄，姑且苦中作乐。
胡忠连声叹气，语重心长，道：“咱爷们儿，就是忒实诚！吃一堑长一智，贤侄，你得学聪明点儿。”
十月“丙午，贼兵攻大同路。”“壬辰，大同路陷，达鲁花赤完者帖木儿弃城遁。”
李敦儒道：“大战在即，辎重粮草需要提早预备，卑职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邓总管来卑职府上的事儿，贱内也有告之，本该登门回访，实在抽不开身。……不知邓总管，有什么事儿么？”
胡忠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贤侄，你太天真！知道么？初从军时，愚叔手下五千余人马？现在剩多少？你知道么？”邓舍道：“胡叔身为下万户，少说也得三四千吧？”
古人云：多智则近妖。无论是他，还是自比孔明的洪继勋，毕竟都不是妖。可以预见，不在明天，不在后天，早晚有一天，关铎会突发奇招，走出一步出乎他意料的棋来，令他措手不及。
胡忠道：“不错。贤侄，你怎么想，一言而决！”
邓舍仰头看天，今夜月色甚好，如水的光华倾斜下来，吹面的风里，温暖中带几分凉爽。几颗星星镶嵌碧空，仿似鹅绒上的钻石，璀璨闪亮。无数摇动的火把，映红了青石板的道路，路边的府宅忽明忽暗，就如邓舍此时的心情，既有一切尽在掌控的安慰，又有不知何时会有变化的担忧。
邓舍回礼，看他走远。李敦儒的态度，从头到尾不冷不热，可以理解为不卑不亢，但怎么看，怎么像心有芥蒂。邓舍早就想开了，努力挽回是自己的事儿，应不应自己这个情是对方的事儿，错又不在自己，笑了笑，发现已走出两条街外，毕千牛等在不远前边儿。
四路大军的主帅定下，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兵力分配。每一个到场的将军，轮番出班领命；掌管辎重、粮饷的官员，核实各路大军的人数，划分负责的范围。具体的出军日期，关铎没有说；只要求诸军尽快做好准备。
“沈阳，……打仗的可能性不大吧。”
“故此，诸位叔叔不必担忧，打辽南，纵不会轻轻松松，也绝不会出现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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