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毅小说网

第三章 扣城(三)【2 / 2】

赵子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车毅小说网http://www.cheyil.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自带的加上城中缴获,绰绰有余。”邓舍昏迷的三天里,军事皆由文华国、陈虎负责。文华国粗糙,不及陈虎精细,故此,一直是陈虎在回答邓舍的问题。

上城墙的红巾虽多,高丽士卒更多。姜忠祥调集四五个后备队,凑了七八百人,组成几十个锐角阵型,长枪在前,刀斧在后,一波波地冲击红巾阵型。两边将士刀斧见刀斧,枪戈碰枪戈。伤亡都很大。

邓舍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加重语气道:“封刀之后,再有违令者,杀。”

“三天。”王夫人乖巧地收回毛巾,回答他的问话。

城中渐渐地安静下来。他闭眼假寐,思潮澎湃。

远处,几个士卒扛着枪,踹开一间土屋,从里边拽出个高丽女人,大笑着抓住她的手脚,高高抬起。女人扭曲身体,挣扎哭叫,他们的身影拐个弯儿,消失在了屋后。一队骑兵互相笑骂着,从阁楼戒严区前奔驰而过,每个人的坐骑前都放有一个麻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些什么。

“便是将军中箭不久,城就破了。”陈虎叫门外的亲兵,“把人头拿上来,给将军压惊。”

他箭术好,距离又近,尽管有盾牌掩护炮手,但只须露出一点缝隙,他射出的箭就能钻入,射中持盾的人。盾牌一落,敌人的炮手暴露无遗。如此这般,连着射死了两个炮手。

邓舍想躲,使不上力气。觉得她的手凉凉地一触,听见她道:“谢谢观世音菩萨,总算不烧了。”又殷勤地问,“将军肯定饿了,想吃点什么?汤还是羹?将军身体太虚,来碗人参鲜汤吧?”不等邓舍说话,站起身,指使一个少女出去通知厨房,从盆架上拿起毛巾,试试水温,来给邓舍擦脸。

陈虎派出的游骑日夜巡弋方圆百里,他道:“没有动静。咱们破城太快,他们应该是来不及反应,也许还受到了很大的震慑。”

房间里很安静,香炉中的香块在呲呲地燃烧。邓舍凝神细听,窗户外遥遥传来哭喊、叫嚷、奔跑、追逐声。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力气重回身上,来不及穿鞋,几步奔到窗前。打开窗户。

邓舍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锦绣大床上,铺盖丝绸条褥,床外挂着黑貂暖帐。帐内温暖如春,一股细细的甜香,若有若无。他浑身软绵绵的,用手摸了摸伤处,包扎得妥妥当当。

通过来时观察,他判断敌人驻扎在各个州县中的兵马,都不是很多。联络、集结、统一调度,大约需要十天左右。而如果从王京调军,时间会更长一点。也就是说,他有十天的时间。就粮草来说,最多半个月,必须攻下双城。

等王夫人端来参汤,看着邓舍喝了。又等大夫过来,检查过恢复得很好。才纷纷告退,邓舍重伤初醒,得让他好好休息。他们退下时,邓舍叫他们把人头搬走。这一堆头,可把王夫人、大夫吓得不轻。

“三天。”

很快,门帘一掀,王夫人走了进来。她着件高丽女装。短袄紧小,紧紧贴在上身;白罗裙描金花线,又肥又长,系在腋下,裙幅拖曳地上掩住鞋袜。

第三支箭,不停歇地奔来。邓舍地上一滚,终究没躲得过。箭矢钻过头盔和盔甲的缝隙,射进了他的脖子。

他闪身避过,第二支箭接踵而来。这次射得却是战马,正中坐骑左眼。战马吃痛,嘶鸣着举蹄跳蹦,邓舍猝不及防,摔下马来。亲兵们慌忙跳下马来去救,乱成一团里,陈虎稳坐马上不动,搭箭去找放暗箭之人。

入眼画梁雕栋。镜架、盆架、瓷瓶、兽鼎,诸般摆设,富丽堂皇。桌案上红烛高烧,烛台上厚厚地积了一层烛泪。一个香炉袅袅地燃着青色烟气,两个十四五岁的黑裙少女,站在旁边。看到他醒了过来,一个转身跑了出去,另一个手足无措地站了片刻,才想起来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屠城几天了?”

陈虎等人待了会儿,陪邓舍说些闲话。

河光秀扑通跪倒地上,尖着嗓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将军老爷!快把小人担心死了。可算醒来,小人明儿一早,就去和尚庙里还愿。”指着自己的头,“为给爷爷祈福,小人把脑袋都磕肿了。”

邓舍叹了口气:“封刀罢,现在就封。”

掌军以来,他的心越来越硬,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他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内心活动的武器。同时,还能使部下摸不透他的虚实,对他保持信心。洪继勋说一军的主将,责任在坐镇、指挥,只对了一半。邓舍总结亲身的体会,认为主将最重要的作用,是稳定军心。只要还能得到士卒的信任,那么,再大的困难也可以克服。

凉风扑面卷入,入鼻尽是烟熏火气。

村中杀卒之时的念头又浮现出来。自组军至今,军纪一直未曾整顿。现在也到时候了。

赵过纵马冲出,奔驰瓮城之中。所过之处,敌人士卒无一合对手。杨万虎极不服气,两人比赛一般,一个马上,一个步下,驱杀的敌人喊爹叫娘,杀了个落花流水。

邓舍冲到城门前的时候,城墙上士卒已经增加到了一百来人。围成十几个圆阵,步步推进,将占据的范围扩大了仅存的另一个云梯前。接应这个云梯上的士卒上城。

她面容憔悴,似乎几天没睡,看到邓舍在望她,流露出衷心的喜悦模样。她快步走到床前,麻利地系好暖帐,蹲在床边,用手去摸邓舍的额头。

洗城就是屠城,封刀代表屠城结束。

军靴沉重的脚步声,纷沓响来。是诸将上了楼梯。她不想见到他们,旋转过头来,加快步伐,从另一侧下楼了。

我就要死了吗?他问自己。我不能死!还有很多事,我未曾去做。求生的欲望无比强烈,可他太累了。他似乎听见邓三在他耳边柔语轻声:舍哥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罢。最后一个念头,是千万不要屠城。

邓舍指挥骑兵排列入口处,张弓搭箭,瞄着上下。杨万虎等人撑起盾牌,滚入城内,用刀斧破坏地上鹿脚、拒马。高丽士卒又现身墙头,才一露头,邓舍就令箭矢齐发。顿时射中了一大片敌人。他们射敌人弓箭手,陈虎冷静地只射炮手。

城墙上张歹儿看到邓舍亲自冲到,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力气。他避开李成桂的长枪,撞入高丽士卒堆里,大刀换回长枪,连刺带挑,挑起两三个士卒,扔下城墙。

“疮药可够?”

亲兵躬着身:“适才见将军醒来,已去通知诸位将军了。小人再去催促。”

他们在城墙上战斗足有一刻钟了,换了平常新卒,早立不住脚。一来张歹儿勇悍,二来这些降卒训练有素,受到重赏、鼓声、长官的竭力约束以及邓舍千方百计地激励,这才死死守住了城墙一隅。

军律:战阵失主将,亲兵者并斩。邓舍虽没有被敌人抓去,但是受了重伤,亲兵护卫不利,按律当斩。

“到天亮,就三天了。”王夫人体贴地拿件貂皮外衣为邓舍披上,眼角瞄了一眼窗外城中惨状,不以为意。这种事儿,王士诚、续继祖破城后,没少干过。世道不就是这样的?强者为王,弱者为羊。

他扔下鼓槌,再凝神去看张歹儿。受到城门破了的振奋,爬上城墙的红巾稳步增加。这会儿达到了四五十人。但是战的很苦,地上一片尸体。如果不能在城门更进一步,他很担忧这些奋战城墙的士卒会失去士气。

两个亲兵进来,抬一个大木盘,三排人头整整齐齐列在上面。略微一数,不下二十个。排在第一的,赫然就是那李成桂,姜忠祥、赵都赤等等列在其后。用石灰洒过,俱眼皮上翻,发髻零乱,沾满血迹。表情或愤怒,或沉稳、或哀求,或恐惧,有的瞪眼,有的张嘴,种种不一,放在一起,极其骇人。

陆千十二冲入的,并非真正的城门,而是瓮城。

邓舍叫住他:“把这两个女子带走。”

邓舍非常不适应她的照顾。推开毛巾,问道:“城破几天了?”观看所处环境,他猜他就在城中。

邓舍神采飞扬,横枪在马,扬声大笑。

他身处一个阁楼之上。黑沉沉的苍穹底下,蜘蛛网一般的街巷上,砖屋、土屋、茅屋分区成片。此时,再无穷富区别,到处都是摇曳不定的火把、成群结队的士兵,偶尔还有一群一群的骑兵呼啸而过,黑色的烟云从好几个地方腾起,盘旋笼罩上空。

陆千十二两面受敌,遮掩不住。

借着这段时间,邓舍理了理思路。若非因为关心他,因他的受伤而愤怒,陈虎等人怎会下令屠城?他们这是在给他报仇,虽然方法他不赞成,但是,面对殷殷忠心,且文、陈二人都是他的叔叔,他能做万户,多亏他两人支持。横加斥责,并非最好的解决办法。

真要到困军城下那一步,等到双城周边州县缓过神来,可就处在危局了。

“破城阵亡五百,巷战阵亡三百,总计八百人。重伤三百,轻伤者两千多人。”

入得其中,抬眼三个大字:万人敌。这三个字高挂在一道护门墙上,墙高数丈,几十步长度,矗立众人马前,挡住视线,看不透墙后虚实。瓮城的门,按照惯例,和正城门开得方向不一样。也就是说,陆千十二是从偏西的地方冲入的瓮城中,但是真正的城门,可能在偏东,也可能在偏南、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