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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夜幕低垂,冷风拂动,一盏烛火在王夫人厢房中,被一双拿着火折子的纤纤素手点起,刹那之间,橘黄色的灯火,如清水一般浸染了室内,从高几、帏幔,一直铺染了东壁面西的半旧青缎靠背引枕,最终在西厢梳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铜镜上,知难而退,原路折返。
元春这边儿,与探春一道儿搀扶着王夫人回得厢房中,引至靠在轩窗旁的一张叠着秋香色条褥的炕上,坐了下来,元探二人一左一右,宽慰着王夫人。
王夫人捏着手帕,擦着脸上眼泪,轻轻抽泣。
元春面色苍白,声音轻轻柔柔,宽道:妈,别哭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为着我的事儿,闹得阖家不宁,如是这般,我宁愿此生不嫁,伺候您和父亲一辈子就是了。
王夫人闻言,哭声乍止,手帕一顿,目瞪口呆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此生不嫁?难道,她要养一个老姑娘?
元春曲眉丰颊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转眸看向跳动不停的烛火,道:妈,其实,女儿此生许佛,也可不受这俗世红尘之苦,也不让你再操心了。
只有她出家修行,如那东府的妙玉一样带发修行,就再也没人逼她嫁人了。
这些天,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都是他的身影 她这辈子,只怕都嫁不得旁人了。
王夫人闻听这番出家之言,只觉眼阵阵发黑,急声道:大丫头,你可别吓我啊。
虽然她敬梵礼佛,可不想让自家女儿去做什么姑子,这落在旁人眼中,该如何笑她?
抱琴也在一旁听着,凝了凝秀眉,暗道,姑娘这又是何苦?
元春叹了一口气,目光怔怔,轻声道:说来此念也在我心头盘旋许久了,珠大哥英年早逝,家中这二年也屡遭劫难,我前日观看佛经,许是前世的冤孽未赎,才有这祸结连绵,纷纷扰扰,或许唯我一人舍身侍佛,青灯黄卷,日日持诵,才得护佑父母姐妹,平安顺遂吧。
她竟然竟然迷恋上她的族弟,不是冤孽,又是什么呢?
每思及此,内疚神明,可偏偏如陷泥沼、难以自拔。
而且,珩弟心里似乎也有她?
之所以是似乎,嗯,还是某人左右横跳,模棱两可的态度。
王夫人听着少女陡然而起的低沉声音,心头震惊不已,面色苍白,半晌无言。
这位通着琴律,幼而入宫,后为女史的女子,此刻言辞恳切、语气哀婉,于话里话外提起长兄贾珠来,又增添了几分勘破世情的皈依意境。
王夫人已彻底慌了神,看着容止丰美的少女,拉着元春的手,急声道:大丫头,你可别吓我,以后你的亲事,我不操持了,都让珩哥儿管着。
元春目光失神,轻轻摇头道:不管如何,母亲还请不要和珩弟因我再起龃龉了。
她已经想好,如真到了情思一发不可收拾的那一日,唯有此法,可得一夕安寝了。
嗯,或许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王夫人这次真的是被元春这番言辞哀绝的话,吓得眼泪被憋了回去。
无他,元春或许不能给自己操持婚事,但可以出家,表明谁也不嫁的态度。
王夫人拉过元春的手,反过来劝道:大丫头,切莫再说这出家的话才是,以后你的事儿,我真的不再管着了,我想着,这前前后后,闹的也不像了。
生两儿一女,长子早夭,大女儿再出家,她这辈子 说着,看向一旁的探春,皱眉道:探丫头,你也劝劝你大姐姐,断不能生了这番偏狭念头啊。
探春蹙了蹙英丽秀眉,明眸关切地看向元春,劝道:大姐姐,何出此弃世离家之言?
她往日倒是见东府的惜春妹妹,似有遁世出家之念,但听说为珩哥哥劝过不少时日,也不知现在是不是断了此念,怎么大姐姐也 元春美眸中倒映着一簇跳动的烛火,粉腻甚至略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蒙着几许怅然,心头幽幽一叹。
珩弟,从方才来看,应是心里有她的,否则也不会阻挠着。
不然,他为京营节度使,真的没有适龄的青年俊彦吗?
不过是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托词罢了。
念及此处,芳心深处,一股甜蜜与酸涩交织一起,如野草藤蔓纠缠着心头。
见自家女儿怔怔失神,王夫人心头更为不落定,连忙道:大丫头,好了好了,你也别劝我,你也早些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就是元春的反客为主,釜底抽薪。
不过,如非今日之事,贾政已动怒,训斥了王夫人一番,平时说这些,对王夫人的威慑效果可能就不如现在这般好。
探春忙拉过元春的手,轻声道:大姐姐,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元春轻轻点了点螓首,道:那妈你也早点儿歇息,我回去了。
说着,与探春出了王夫人厢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正是面带愁闷的王夫人发出。
却说元春出了厢房,来到自家所居院落,坐在床榻上,眺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发呆,隔着里衣,躺在心口的玉虎,恍若在山涧沟壑中腾跃跳动。
金钏、袭人这会子,在厢房外的小厅忙碌着,抱琴则为探春沏着茶水。
探春坐在元春身旁,诧异道:大姐姐是怎么了,刚刚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元春声音悠远,恍若从烟波浩渺、雨雾封锁的湖中飘来,道:自我回来以后,家中多不顺遂,许真是冲撞了什么,我持经修行也是好的,起码为家里兄弟姐妹祈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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