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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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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郎道:“特特而来。若迟时,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脱些珍珠首饰么?”陈大郎道:“珠子也要买;还有大买卖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这一行货,其余都不熟惯。”陈大郎道:“这里可说得话么?”薛婆便把大门关上,请他到小阁中坐着,问道:“大官人有何吩咐?”大郎见四下无人,便向衣袖里摸出银子,解开布包,摊在桌上,道:“这一百两银,干娘收过了,方才敢说。”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也放在桌上,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干娘再不收时,便是故意推调了。今日是我来寻你,非是你来寻我。只为这桩大买卖,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说做不成时,这金银你只管受用,终不然我又来取讨?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看官你说从来做牙婆的人,那个不贪钱钞,见了这般黄白之物,如何不动火?——薛婆当时满脸堆下笑来,便道:“大官人休得错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别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钱财。今日既承大官人吩咐,老身权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劳,依旧奉纳。”说罢,将金锭放银包内,一齐包起,叫声:“老身大胆了”,拿向卧房中藏过,忙踅出来道:“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称谢。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大郎道:“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是处都无,只大市街一家人家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将起来道:

“又是作对!老身在这条巷住过二十多年,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大官人,你没有宝的,还是谁家?”大郎道:“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人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这是本地蒋兴哥家城。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只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这救命之宝,正要问他女眷借借。”便把椅子掇近了婆子身边,向他诉出心腹,如此如此。

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大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不离。如今没奈何出去了,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如何应承得此事?方才所赐,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按定在椅上,动掸不得。口里说:“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个妙计,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死。”懂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应道:

“是,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日,老身决难奉命。”陈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迟几日何妨?只是计将安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迟。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银两,只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的门时,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莫在他门首盘桓,被人识破,误了大事。讨得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覆。”

陈大郎道:“谨依尊命。”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而去。正是:

未曾灭项兴刘,先见筑坛拜将。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唤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瞧见对门楼窗紧闭着,料是妇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向东而望。不多时,只见薛婆抱着一个篾丝箱儿来了。陈大郎唤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首饰。大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相见了,叫声“聒噪”,便把箱儿打开。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个极粗极白的珠子,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道:“大官人要用时尽用,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陈大郎已自会意,开了皮匣,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货不起?”此时邻舍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还钱少,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

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炫耀。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人人喝采。婆子乱嚷道:“买便买,不买便罢!只管担搁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

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

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不觉移步前楼,推窗偷看。则见珠光闪烁,宝色辉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定,便分付丫鬟:“去唤那婆子,借他东西看看。”晴云领命,走过街去,把薛婆衣袂一扯道:“我家娘请你。”婆子故意问道:“是谁家?”晴云道:“对门蒋家。”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忙忙的包好了,道:“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

陈大郎道:“再添些,卖了罢!”婆子道:“不卖,不卖。像你这样价钱,老身卖去多时了。”一头说,一头放入箱儿里,依先关锁了,抱着便走。晴云道:“我替你老人家拿罢。”婆子道:“不消。”头也不回,径到对门蒋家去了。陈大郎心中暗喜,也收拾银两,别了管典的,自回下处。正是:

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睛云引薛婆上楼,与三巧儿相见了。婆子看那妇人,心下想道:“真天人也!怪不得陈大郎心迷。若我做男子,也要浑了。”当下说道:“老身久闻大娘贤慧,但恨无缘拜识。”三巧儿问道:“你老人家尊性?”婆子道:“老身姓薛。只在这里东巷住。与大娘也是个邻里。”三巧儿道:“你方才这些东西,如何不卖?”婆子笑道:“若不卖时,老身又拿出来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表人才,不识货物。”说罢便去开了箱儿,取出几件簪珥递与那妇人看,叫道:“大娘,你道这样首饰,便工钱也费多少!他们还得忒不像样,教老身在主人家面前,如何告得许多消乏。”又把几串珠子提将进来,道:

“这般头号的货,他们还做梦哩!”三巧儿问了他讨价还价,便道:“真个亏你些儿。”婆子道:“还是大家宝眷,见多识广,比男子汉眼力倒胜十倍。”三巧儿唤丫鬟看茶。婆子道:“不扰,不扰。老身有件要紧的事,欲往西街走走,遇着这个客人,缠了许多时。正是‘买卖不成,耽误工程’。这箱儿连锁放在这里,权烦大娘收拾。老身暂去,少停就来。”说罢便走。

三巧儿叫晴云送他下楼,出门向西去了。

三巧儿心上爱了这几件东西,专等婆子到来酬价。一连五日不至。到第六日午后,忽然下一场大雨,雨声未绝,——的敲门声响。三巧儿唤丫鬟开看,只见薛婆衣衫半湿,提个破伞进来,口里道:“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把伞儿放在楼梯边,走上楼来,万福道:“大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儿慌忙答礼道:“这几日在那里去了?”婆子道:“小女托赖,新添一个外孙。老身去看看,留住了几日,今早方回。半路上下起雨来,在一个相识人家借得把伞,又是破的,却不是晦气!”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几个儿女?”婆子道:“只一个儿子,完婚过了。女儿倒有四个。这是我第四个了,嫁与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就是这北门外开盐店的。”三巧儿道:

“你老人家女儿多,不把来当事了。本乡本土,少什么一夫一妇的,怎舍得与异乡人做妾?”婆子道:“大娘不知。倒是异乡人有情怀。虽则偏房,他大娘子只在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婢,一般受用。老身每过去时,他当个尊长看待,更不怠慢。如今养了个儿子,愈加好了。”三巧儿道:“也是你老人家造化,嫁得着。”说罢,恰好晴云取茶上来,两个吃了。

婆子道:“今日雨天没事,老身大胆,敢求大娘的首饰一看,看些巧样儿在肚里也好。”三巧儿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话。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陆续搬出许多钗钿缨络之类。薛婆看了,夸美不尽,道:“大娘有恁般珍异,把老身这几件东西看不上眼了。”三巧儿道:“好说,我正要与你老人家请个实价。”婆子道:“娘子是识货的,何消老身费嘴?”三巧儿把东西检过,取出薛婆的篾丝箱儿来,放在桌上,将钥匙递与婆子道:“你老人家开了,检看个明白。”婆子道:“大娘忒精细了。”当下开了箱儿,把东西逐件搬出。三巧儿品评价钱,都不甚远。婆子并不争论,欢欢喜喜地道:

“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赚几贯钱,也是快活的。”三巧儿道:“只是一件:目下凑不起价钱,只是现奉一半。等待我家官人回来,一并清楚。他也只在这几日回了。”婆子道:

“便迟几日也不妨事。只是价钱上相让多了,银水要足纹的。”

三巧儿道:“这也小事。”便把心爱的几件首饰及珠子收起,唤晴云取杯现成酒来,与老人家坐坐。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搅扰?”三巧儿道:“时常清闲,难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攀话。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时常过来走走。”婆子道:“多谢大娘错爱。老身家里当不过嘈杂,像宅上又忒清闲了。”三巧儿道:

“你儿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宝客人。每日的讨酒讨浆,刮的人不耐烦。老身亏杀各宅门走动,在家时少,还好;若只在六尺地上转,怕不躁死了人。”三巧儿道:“我家与你相近,不耐烦时,就过来闲话。”婆子道:“只不敢频频打搅。”三巧儿道:“老人家说那里话!”

只见两个丫鬟轮番的走动,摆了两副杯箸,两碗腊鸡,两碗腊肉,两腕鲜鱼,连果碟素菜,共一十六个碗。婆子道:

“如何盛设?”三巧儿道:“现成的。休怪怠慢。”说罢,斟酒递与婆子。婆子将杯回敬。两下对坐而饮。原来三巧儿酒量尽去得,那婆子又是酒壶酒瓮,吃起酒来,一发相投了,只恨会面之晚。那日直吃到停晚,刚刚雨止,婆子作谢要回。三巧儿又取出大银锺来,劝了几锺,又陪他吃了晚饭,说道:

“你老人家再宽坐一时,我将这一半价钱付你去。”婆子道:

“天晚了,大娘请自在。不争这一夜儿,明日却来领罢。连这篾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三巧儿道:“明日专望你。”婆子作别下楼,取了破伞,出门去了。正是:

世间只有虔婆嘴,哄动多多少少人。

却说陈大郎在下处,呆等了几日,并无音信。见这日天雨,料是婆子在家,拖泥带水的进城来问个消息,又不相值。

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点心,又到薛婆家来打听,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却待转身,只见婆子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陈大郎迎着他,作了揖,问道:“所言如何?”婆子摇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头探脑。老身不是管闲事的。”陈大郎见他醉了,只得转去。

次日,婆子买了些时新果子、鲜鸡鱼肉之类,唤个厨子安排停当,装做两个盒子,又买一瓮上好的酽酒,央间壁小二挑了,来到蒋家门首。三巧儿日不见婆子到来,正教晴云开门出来探望,恰好相遇。婆子教小二挑在楼下,先打发他去了。晴云已自报知主母。三巧儿把婆子当个贵客一般,直到楼梯口边迎他上去。婆子千恩万谢的,福了一回,便道:

“今日老身遇有一杯水酒,将来与大娘消遣。”三巧儿道:“倒要你老人家赔钱,不当受了。”婆子央两个丫鬟搬将上来,摆做一桌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阔了,恁般大弄起来。”

婆子笑道:“小户人家,备不出甚么好东西,只发一茶奉献。”

晴云便去取杯箸,暖雪便吹起水火炉来。霎时酒暖。婆子道:

“今日是老身薄意,还请大娘转坐各位。”三巧儿道:“虽然相扰,在寒舍岂有此理。”两下谦让多时,薛婆只得坐了客席。

这是第三次相聚,更觉熟分了。饮酒中间,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儿道:“便是。

说过一年就转,不知怎的耽搁了。”婆子道:“依老身说,放下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比如我第四个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欢暮乐,那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家中大娘子替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事。”三巧儿道:“我家官倒不是这样的人。”婆子道:“老身只当闲话讲。怎敢将天比地。”当日两个猜谜掷色,吃得酩酊而别。第三日,同小二来取家伙,就领这一半价钱。三巧儿果又留他吃点心。从此以后,把那一半赊钱为由,只做问兴哥的消息,不时行走。这婆子俐齿伶牙,能言快语,又半疯半颠的,惯与丫头们打诨,所以上下都欢喜他。三巧儿一日不见他来,便觉寂寞,叫老家人认了薛婆家里,早晚常去请他。所以一发来得勤了。

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是那四种?

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

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户的,女眷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倒要攀他来往。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大郎几遍讨个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时五月中旬,天渐炎热。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敞风凉。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过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只怕官人回来。”三巧儿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恼,老身惯是-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铺陈过来,与大娘做伴,何如?”三巧儿道:“铺陈尽有,也不须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声,索性在此过了一夏,家去不好?”

婆子真个对家里儿子媳妇说了,只带个梳匣儿过来。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多事,难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带来怎地?”

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汤洗脸,合具梳头。大娘怕没有精致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其他姐儿们的,老身也怕用得。

还是自家带了便当。只是大娘吩咐在那一间房安歇?”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小藤榻儿道:“我预先安排下你的卧处了。我两个亲近些,夜间睡不着,好讲些闲话。”说罢,检出一顶青纱帐来,教婆子自家挂了。又同饮一会酒,方才歇息。两个丫鬟原在床前打铺相伴;因有了婆子,打发他们在间壁房里去睡。从此为始,婆子日间出去串街做买卖,黑夜到蒋家歇宿,时常携壶挈盒的殷勤热闹,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字样铺下的,虽隔着帐子,却像是一头同睡。夜间絮絮叨叨,你问我答,凡待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诈风起来,倒说起自家少年的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光陰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婆子清早备下两盒礼,与他做生日。三巧儿称谢了,留他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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