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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们送回去,”他说,“也许他们会要我到那厨房里去要些东西的。”
他一去便不回来了。浮浪者和台仰都陷入了一种沉思的半醒半睡的状态里去。大家都不说一句话,直到钟打了十点。那浮浪者自己耸耸肩,走向了台仰的身边,拍拍他的手臂。
“我是在想你所说的……所说的你怎样过的你的生活,我心里自己想,‘唉,那个可怜的人说的却是真话,他是一个老实人,看他在这里浪费他的生命,真是可怜的。’这便是我心里对我自己说的话。像另外的那个家伙呢,他是坏东西。他是个说谎的滑头。他或者会仍旧回到他的学堂里,或者也许会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的。但你我是都不能成为体面的正经市民的,都会里的先生,我们俩是天生成的浮浪者呀。不过你总没有下一番决心的勇气。”
那浮浪者走到门口去吐了口痰。当他在说话的时际,台仰是在疑惑地望着他,现在台仰不安地移动起站立的地方来了,皱紧了额头。
“我不能够跟你的。”他神经过敏地说,张开着嘴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忽然他又记起了这人是个浮浪者,同他讲道德上的行为是不配的。
“当然你不能够,”浮浪者说,走回了他的先前的地位,然后他把两手插入了袖管,把他的香烟从本来含着的嘴角滚动到另一只嘴角边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够跟我去的原因。你是一个天主教徒,你信仰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神父教士及一个后世的天堂。你喜欢被叫作正经而去尽你的义务,你是天生像我自己一样的一个自由人,不过你却没有了勇气……”
“算了罢,喂,”台仰叫唤着说,语气是受惊而带怒的,“不要说那些废话了罢。在————你的————香烟和食物上,你是很可感谢的,但我不许你在我面前诅咒我们的神圣的宗教。真可怕。哼。”
浮浪者默默地笑着。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走到了台仰身边,捉了他的右手狠狠地摇动着他,而又大声地在他的耳边高叫说:“你是我所碰到的人中间的一个最大的大傻瓜呀。”于是他就放声大笑,走回了他本来的位置。台仰开始想那浮浪者不要是疯了的罢,于是气愤便渐渐地平了,不再说一句话。
“听着,”浮浪者说,“我是生来就卑贱的。我的娘是一个渔夫的女儿,我的法律上的父亲是个种田的人,但我的真真的父亲却是一个贵族,这是我十岁时才知道的。这便是使我对人生有一种不信任的偏见的原因。我的父亲把钱给母亲教养我,当然她要我去做一个宣教师。我自己想,什么都不管,世间的事情岂不都是一样的么?但是当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再过两年便可以授职为候补牧师的时候,一个女仆却生了一个小孩下来,我便被驱逐出来了。她跟着我,但过了六个月我便抛弃了她。她自生了小孩之后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了,从此后我就不曾看过一眼她或那小孩。”他停住了,痴笑着。台仰咬着嘴唇,他的面孔因嫌恶而扭歪了。
“后来我便流浪了,”浮浪者说,“我对我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些什么事情,实在是傻瓜做的把戏,人生只教有得吃,有得睡,享乐享乐那太阳,那大地,那海洋和雨就对。那是二十二年前了。说起来我可以自傲的,这二十二年中,我从未曾做过一天工作,也从未曾害过一个我们同类的人。这便是我的宗教,并且这也是很好的宗教。像鸟儿般自由自在地活着。这是一个自由人生活的唯一的方法。向镜子里看看你自己罢。我比你大十岁,而你还看起来老得可以当我的父亲呢。来罢,喂,今天同我去流浪罢。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家伙,所以我要告诉你些方便的法门。从今朝起,六个月后,你便将忘掉你曾经是一个贫民或书记了。你说怎么样?”
台仰思考着,在注视着地面。
“不论什么事情总比这浮浪好些,”他讷讷地说,“但是……慈悲的上帝呀,变作一个浮浪者是什么话啊!在这里我还有机会恢复到正经生活去的一日,但一变作了浮浪者后,那我就完了,完结了。”
“完结?你会完结,丧失点什么呢?”
台仰耸了耸肩。
“我总可以有得一职业的希望。总有人会到这里来物色我的。总有人会死掉的。其中总有事情会发生的。但如果我一做浮浪者啊……”他又耸了耸肩。
“所以你宁愿在这里做贫民吗?”浮浪者问他,带着一种傲慢的,一半也是蔑视的冷笑。台仰畏缩了,他忽然觉得他的脑里生出了一种狂热的渴望,渴望着做些疯狂的不顾一切的事情。
“你是一个好家伙,”那浮浪者继续说,“宁愿在这里偷懒,和老人及无用的废物等一同腐溃下去,也不愿出去到自由的空气里去飞翔。你真枉做了一个男子汉呀!振作振作罢!与我和衷共济地一道出去,现在我们一同去恳求释放出去罢。我们可以一同步行到南方去。你说怎么样?”
“天晓得,我想我愿意去的呀!”台仰高叫着说,眼睛里放出了闪光。他兴奋地在那木棚内兜圈子,走到门口去看看天空,又重新走回来望着地面,手足不知所措地尽在抽动。“你想,这是可以的吗?”他还是在继续问那浮浪者。
“当然是可以的,”浮浪者还是继续在回答,“和我一同去恳求医院长释放你出去罢。”
但是台仰却不愿离开那木棚。他对于重要的事情,在一生中从来也不曾能够有过一个决心。
“你想,这是可以的吗?”他还只在继续不断地说。
“唉,可咒骂者在此,这岂不是一场笑话么?”那浮浪者最后就这样地说,“请你老住在这地方罢,祝你好,再会。我是要去了。”
他走出了那木棚,走过了院子。台仰伸出着手,向前抢上了几步。
“我说————”他刚开口说,马上又停住了。他的脑袋里急旋着碧绿的田野,滚滚的山泉,笼罩在蓝雾里的山冈,在车前草生满的田上空处的云雀的高歌,但总有点物事在绊住他的腿,使他不能放开两脚,跟上那个浮浪者的后面而追赶上去。
“喂,我说————”他又开始了,但又忽然停住,而他的颜面却颤动了起来,额角头钻出了几粒珍珠似的大汗。
他终于不能决下心来。
这也是从爱尔兰的作家liam o’flaherty的短篇小说集spring sowing里译出来的一篇名the tramp的小说。是由夏莱蒂先生译了头道,我来改译二道的。
作者的身世,我到现在也还没有知道。不过据他近作的一本传记the life of tim healy, the veteran home ruler, now governor-general of the irish free state(1927年)看来,大约也是一位爱尔兰解放运动中的斗士无疑。
他的其他的几部著作,就我所晓得的,把它们列举在下面:
1 thy neighbor’s wife
2 the black soul
3 the informer
4 mr gilhooley
(short stories)
5 the tent
而我们最容易买到的,却是英国jonathan cape发行的the traveller’s library里的两种他的书,就是第二十六册的spring sowing和第九十九册的the black soul。
此外还有几个译文里的人名地名,我恐怕发音一定有不对的地方,特在此地写出。
1 michael deignan
2 john finnerty
3 neddy(以上人名)
4 drogheda
5 dublin
6 tyrone(以上地名)
因为译文是出于两手的东西,所以前后不接或完全译错了的地方,想来也一定不少,这一点尤其在期待着读者诸君的指正。
一九二九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