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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振大惊之余,庭下的青年却是一步不停的向里而来。
幕僚拢袖屈身在李振身后,此时便不动声色的小心抬目,打量起这位不及弱冠就走完无数武夫半辈子成就的青年。
他身为李振的幕僚,并没有机会正面观察李柷的模样,仅在特定场合下远远见过其身形。但如果传闻是真,若这青年真与那位废帝貌似七分,那李柷的相貌倒也是一等一的俊朗。
不过登阶而来的这青年,却仿佛要比那位只能远视的废帝,更具气场,或者说是远超一名青年人该有的官威、仪表。
其身形颀长,个子很高,戴着一个幞头,气质沉稳的倒不像一个武夫,反而更似那种在朝堂上能够指点江山、从容不迫的相公。
除此之外,他腰间还悬有一红面獠牙的青铜面具,行走间与挂在璏扣上的佩剑轻轻撞击,很是引人注目。
好丰姿、好仪表。
幕僚大为惊叹,全然没注意到李振那一刹那的惊诧,就已垂首下去,以掩饰自己的小动作。
行至庭前,萧砚取下佩剑,交给旁边的侍卫后,才由小吏引上长廊,进而终于和李振面对面。
“砚亦是早闻李公大名,昔日在汴梁就欲登门拜访,奈何苦于门第甚微,一直未曾寻到机会。不曾想初见李公,居然是在今日。”
出乎幕僚的意料,萧砚的姿态却是放的不高,在出语间还抱拳行了一礼,对李振以示尊重。
至于后者,这会自然早已掩去脸上的失态,眼睛稍稍在萧砚略垂下去的脸庞上及那个幞头上扫过,心下又有些狐疑起来。但在面上,他只是和煦一笑,上前拉着萧砚的手就往偏厅而去。
“萧军使……”
恰一出声,他又歉意一笑,改口道:“瞧老夫这记性,当日使节团行至幽州,恰逢你在北面檀州,未曾当面与你传达圣意。虽说消息早已传到你那里,但老夫还是要与你正式说一说。
此番河北大捷,陛下很高兴,擢你为宋州节度使,迁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老夫此次代天巡狩,主要也是为了你的封赏而来。按照圣意,老夫当要当众代陛下嘉奖你数次死战之功,但既有差池,老夫已向文武宣读旨意,就不单独再宣读一次了。
陛下赏赐你的十匹骏马、镶金玉带、金二十四锭、银二百四十锭,还有二千四百贯钱,皆在幽州府库封存,稍后伱可令人提取回府。”
李振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了圣旨宣读。
萧砚稍稍皱眉,他身上未着甲,只能单膝跪下去。而这一回,他倒是正儿八经听到了朱温的圣旨,无非是对他的嘉奖,溢美之词毫不吝啬,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很容易就会被这些嘉奖之词满足虚荣心。
然后就是升迁的旨意,节度使不必多说,按照常理来讲,一般的节度使都是会出任上镇,但宋州就挨着汴梁,镇内又没兵,很明显不是给他出镇用的,仅仅只给予了他一个名号、身份、地位,以及一个开府建节的权力。
最有实权的官衔,还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
去年朱温以藩镇称帝,便将原来统率的宣武镇亲军直接设为禁军,置侍卫马步军,其后又进一步设置了侍卫亲军,也就是侍卫亲军马步军,此司直接统掌禁军,地位极重。
在这一职权部门里,又分设了侍卫亲军马军、侍卫亲军步军,置马步都指挥使一名,副都指挥使两名,都虞侯两名。也就是说,这五个统兵官,便就是掌控了整个汴梁禁军。
但据萧砚所知,整个侍卫亲军内部,现今只有都指挥使刘捍、步军副都指挥使袁象先两人任职。
而萧砚如今为马军都虞侯,基本上就是侍卫马军的三把手,可谓是一步登天,一年就走了旁人几十年需要走的路,且还是在禁军任职,地位要比普通的节度使高得多。
因为朱温吸取了李唐的教训,开始不断收集兵力于中枢,以减轻节度使对中央的威胁,这一类似削藩的举措,极大提高了禁军将领的地位,会不会被反噬不好说,但起码现在看来,是极好的。
虽说大梁的马军并不强,但聊胜于无,似龙骧、天兴、神捷、广胜等军的马军,都归他管,是一个极大的权力。
萧砚默默听完圣旨,又亲手接过,进而又取过官袍、赏赐的锦袍,才算是妥当了。
这一番场面话下来,李振可谓是狠狠压住了他的气势,待看着萧砚放置好物品后,才捋着胡须笑了笑:“从今以后,老夫可就要唤你一声萧帅了。”
“不敢当,往后还需李公多多提携。”萧砚直起身,扫了其一眼。
这厮偏偏寻这时候宣读圣旨,敲打他的意味实则更多。
萧砚在城门口杀了李振的亲信,杀就杀了,李振拿他没有办法,但这厮挂了一个代天巡狩的名号,通俗讲就是钦差,也掌握着河北的官职任免、生杀大权,也是有能力让萧砚吃瘪的。
两人各揣着心思,分坐而下。
“老夫听闻,檀州出了祸乱?”李振一面命人上茶,一面笑道:“老夫已遣人去请康太保了,不过萧帅是后起之秀、战阵骁楚,此番又亲往檀州一观,可否与老夫好好说道说道啊?”
“很乱。”
萧砚言简意赅,抿着茶水道:“河北新附,人心不稳。朝廷前段时日幽州城内夜中大火,刘仁恭勾结漠北趁乱而逃,燕地又有余孽乱生,檀州那边的局势不容乐观,恐要大军征讨才行。”
“哦?乱军有多少人?”
不知是不是‘乱军’二字太过让李振敏感,他特意咬重了这两个字,眼睛里闪着精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砚的微表情,期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没奈何,他对萧砚实在是有一股莫名的熟悉,虽说在交谈中愈来愈淡,但就是想印证什么。如果真能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但能一洗洛阳的冤名,甚而很有可能彻底让这竖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
换而言之,就算不能把萧砚拖下马,起码也能够掌握一个这竖子的把柄……
李振的思虑很复杂,他对朱温的忠心是真的,但也深知其年岁已高,又常常过度纵欲、喜怒无常,自己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恐怕不能在朱温百年后还能独善其身,也需要寻找另一个庇护所。遂在冥帝向他抛来橄榄枝时,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就在暗地里成为了冥帝一党。
可若掌握住萧砚这种大杀器,故事就能够重新讲一讲,一位实权禁军将领带来的助力,比什么都重要,不但能稳固自己的地位,还能提高在冥帝那里的身价。
萧砚与他不过只是小矛盾,李振固然睚眦必报,但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对于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他在扼杀不了后,就会迅速维护好两者的关系。就如当日在焦兰殿,他初开始还在替冥帝攻讦萧砚,但甫一听闻后者立了大功后就马上转变了态度。
结下的梁子已成定局,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唯有通过施恩以消减两人间的隔阂,但若是能通过一些仅有两人知晓的把柄促进二者间的关系,反而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振认为他没有认错人,同时又暗暗感叹萧砚的胆子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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