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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定州城的魏军开始撤离了。
自从宫殿里的那场谈话告一段落,复国成功的党项人便开始有规划的进行迁徙,被他们成功占据的半个西凉如今正在逐步变成一处又一处的聚居地,虽然辽人这十几年来并没有用心经营这个地方,但在当前阶段无论如何都够留存不多的党项人使用了。
西夏复国成功的消息,如同大漠上的烈风一样刮向了四面八方,各个方向都有党项人聚集过来,定州再次被定为都城,在魏军离开后,整整四万民众三万军队有序地进入城池,城头再次竖起西夏的旗帜,十八年的断层岁月在这一刻再次重续,让每一个再次有了家国的党项人热泪盈眶。
理所当然的,那个皇室硕果仅存的女帝,那个兢兢业业的宰相,以及大多在这场复国里挂上英雄人物标签的重臣武将们,都被推上了神坛,被压制了十八年的民镞自信心与家国情怀彻底的爆发出来,甚至还在定州城交接的过程中,某种浓重的庆祝气氛便已经充斥了所有人的内心。
而这一刻原本应该在宫城里待着的莫莫,却是走上了不高的城墙,看着那最后一支魏军消失在地平线。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因为顾怀走之前并没有再试图见她一面,原本她还想和他说一说离开京城后发生的这些事情,炫耀一下自己最近学会的东西--但顾怀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明明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却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一道声音在旁边响起,复国后堪称日理万机的夏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一边,同样看着那个方向说道,“你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都是这样?只要你不迁就他,他便会用这种方式置气给你看?”
这话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味道,莫莫轻轻皱了皱眉,认真说道:“是我的错。”
“为什么?就因为你没有跟着他回去,扔下西凉的党项人,继续为他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夏则静静地看着她,“你到底错在了哪里?”
“可是我和他之前,不应该算得这么明白,”莫莫说,“我知道他最怕麻烦,也知道他在河北那边很忙,可他还是来了西凉,做了那么多事情,只是因为我--但我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跟着他。”
她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也知道不应该让他伤心,可就是还想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起码等那些党项人的日子过得再好一些再走。”
她想起了山道上那个轻轻拉着她手的老妇人,那彷佛是这段日子其他党项人的缩影--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却也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种爱戴与怜惜。
这些日子她看到了被辽人压迫得饥寒交迫的平民,看到了一腔热血的党项青壮,看到了为了复国梦想而奔走努力的遗老遗少,虽然这个过程的开始并不美好,她也没有过多地参与这个过程,但只要不是心如铁石,就多少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
“这便是我一直在说的责任感,”夏则说,“一个人终会因自己的位置而产生这种感觉,而最重要的是,西夏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大概除了带你来西凉的过程,其他的时候,都只有诚意,哪怕你仍然不想相信自己注定是这个国家的女帝,但所有人都依然爱着你。”
莫莫回头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所以你早就猜到了我不会直接跟他回去,才会带我来定州城,就是为了让他主动离开,对么?”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那位靖北侯,是一类人,”夏则轻轻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原因,所以他不可避免地会影响你,纵观他在魏国做的那些事情,不难想象出他虽然一直想表现出自己是个刻薄冷漠不在意权势,不遵守规则的人,但面对着善意,却总会选择站出来--所以我自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不会真的抛下西夏,抛下这些日子来的一切选择不负责任地离开。”
“可我要是真的走了呢?”莫莫认真问道。
夏则走到她身边,看着天边笼罩大漠的火烧云,残阳的斜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只见他平静地说道:“那么就证明,这世间有些事情,是真的该过去了。”
听见这个回答,莫莫沉默下来,夏则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天边,一直到残阳消失在地平线,夜幕压向城池,而那支大魏的最后一支骑兵也早就消失不见,莫莫才开口道:
“可我还是会走的。”
“哪怕他这样对你?”
“如果最后我和他好好商量了,他还这样闹脾气,那我也会生气的,”莫莫说,“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们有半个月没有说话,但有一天他还是把最后剩的一块饼给了我,然后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既然这次没有机会好好和他说清楚,那么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
夏则的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其实从进入苏州开始,他就变了很多,你刚才说的那种责任感,让他这两年变得很忙,也离我很远,”莫莫轻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一转身他就会消失不见,可听到你说他不顾一切地到了西凉,我才知道原来不管是去了河北的他,在打仗的他,闹脾气的他,还是遇见了其他人的他,其实都是两年前,那个带着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的他。”
夏则沉默许久,才复杂地笑道:“这样啊。”
他比莫莫高很多,最近一段时间的忙碌好像让他更疲倦了一些,鬓角的白发规矩地梳着,让他多了些沧桑的味道。
他负手说道,“魏人离开之后,辽人重来之前,西夏便要迎来最平静也最珍贵的一段时间,最后究竟会走到哪一步,便拭目以待吧。”
他微微欠身,行礼离开:“那么,该处理政务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