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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下辖钱塘郡郡郊。
骤雨忽至,狂风呼啸着穿过田野,吹得庄稼倒伏一片。远山的轮廓被雨幕逐渐涂抹,融化在天际。沈家村的村民们纷纷匆忙收拾东西,赶着回家避雨。
“沈四宝!沈四宝!”的石榴婶披着蓑衣正焦急地走在田埂上,“这小芽儿,怎么落雨了都不回来?”
她穿过一众奔回家中躲雨的人一路问道:“你们看见我家那个皮猴子没?”
有同村的人给石榴婶指了个方向:“今天下午还见着了,和几个小芽儿一道从南门出村子去了。”
“个小鬼嘎皮的,莫不是又去江边了!”石榴婶一听是那个方向,不由焦急了起来。如今正是中秋前,不日便是钱江潮水最大的时候,潮水能有三丈之高。自前朝就有达官文人不远万里前来钱塘郡观潮,也有勇敢的弄潮儿手把红旗与浪潮搏斗,若是那旗帜舞得好看,兴许还能被富人老爷看中。今年清明大潮时就有一个弄潮儿,被前来观潮的老爷赏了十两银子,村子里的人都羡慕,沈四宝自那以后就时常去江边。
江淮两道的孩子从小都会被大人耳提面命,不要去江里游泳,但总有些小孩管不住。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在钱塘郡这个地界犹是。钱塘江连着东海,下游江面广阔,入海处蓝色的海水和裹着泥沙的江水相撞,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石榴婶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的心弦,让她无法平静下来。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找到沈四宝,将他带回家。
她还未走出村子,就见一青年急匆匆地向她跑来,一边跑一边呼喊着:“石榴婶、石榴婶,不好了!沈四宝被大浪卷走了!”听到这个消息,石榴婶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那青年见状,刚要伸手去托住她,却被石榴婶踉跄着推开了。石榴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去江边救回沈四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踉踉跄跄地就要往江边跑去。
然而,还没跑两步,她就被脚下的烂泥滑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却像是被重物压住了一般,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仿佛是上天对她的警告。紧接着,一大片积雨云从江边迅速飘来,伴随着暴雨倾盆而下。
那青年连忙拉住石榴婶,焦急地说道:“不能去江边,这雨太大了,现在江边太危险了!”石榴婶眼中满是绝望和担忧,她看着远方汹涌的江水,仿佛看到了沈四宝在水中挣扎的身影。她拼命地想要挣脱青年的束缚,再次冲向江边。
就在他们僵持之际,远处传来了一阵如同擂鼓般的声音,轰隆隆地自南方向村中奔来。路上的村民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地望着远处。只见滚滚怒涛如同一支千军万马组成的队伍,正气势汹汹地向着小村压来。村民们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得纷纷尖叫起来,四散奔逃……
二十日后,绵州。
“《水经》语:渐江水出三天子都,北过余杭,东入于海。而今称为浙江,干流与支流覆盖歙州、睦州、婺州、杭州、越州、明州。浙江出于歙州休宁,于盐官入海,经还淳为新安江,至富阳为富春江,钱塘段则称钱塘江。”杨菀之坐在绵州渡口堆起来的书箱上,捧着一本《辛周水文志》看得入迷。焚琴在一旁跟一众前来送别的官员百姓说话。
这家大娘递来一匹自家织的布:“焚琴姑娘,嬢嬢这几年受你很多关照,这是嬢嬢自己织的,你带上,多做几件衣裳,给杨大人也换双鞋子,你看她鞋头的布都磨得要透出来了!”
“焚琴丫头!”芋婆婆也拎着一个大袋子来了,“婆婆今天的芋头一个都不卖,全都给你留着呢。你这丫头唉,忽然就要走了,我……我……还真舍不得!”芋婆婆说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低下头不想再看焚琴。
张炬和他的儿子也来了,想要和杨菀之打招呼,却见杨大人已经沉迷在书里了,只能伸长脖子,有些干着急。焚琴自然看得清楚,立马凶巴巴地对自家大人到:“大人!您那书上船了有的是时间看,今儿过了咱可就不在绵州了!”
杨菀之一个激灵,立马乖顺地放下手上的水文志,张炬推着他儿子的轮椅,父子俩对着杨菀之毕恭毕敬地行礼:“杨大人。”
“张工。”杨菀之恋恋不舍地捻着手上水文志的书封。
“小老头我知道杨大人此次去钱塘要治水,我家没有什么值得杨大人稀罕的物件,也就这本《江南水图》大人或有其用,还望大人莫要嫌弃。”张炬说着,递上了一本看着已经翻阅了很多遍的书。
杨菀之却是眼睛一亮,双手捧过这书,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这世上锦上添花之事多,及时雨却少,张工这本书正是我的及时雨啊!这书我从未见过,可是孤本?”
要知道,文本流传已经不易,纸本图像更是难上加难。
“正是。”张炬见杨菀之迫不及待地将书翻开,眼底也荡起笑意。
“哎,那这,这书未免太过贵重,等我手抄之后再托人还给你吧。”杨菀之说着,竟是小心翼翼地将书揣进官服里,生怕弄坏了。
“大人多虑了,这书小老头我已经自己手抄过,大人便留着吧。”张炬说着,忽然往杨菀之面前一跪,“大人今日就要离开绵州,还请受小老头一拜!”
杨菀之吓了一跳,见一旁张炬的儿子也想拜,连忙伸手拦住:“你们父子二人这是作甚?”
“当年地动之后,鄙人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是个废人,在家中了此残生,是杨大人悬赏人才,给了我爹爹一个机会,才让我们父子如今都能依靠自己养活自己。这一拜大人担得起!”张炬的儿子说着,竟然有些哽咽。
杨菀之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手忙脚乱一番,好在柳梓唐及时出现解围:“菀菀,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上船,我们要启程了。”
文府尹望着这两位同僚,五年共事,他和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有了很深厚的情谊,不由出言叮嘱道:“出蜀的水路不比山路好走,只希望你二人能平安到达杭州。”
两位官员也对文府尹行礼:“珍重!”
琮生和雇来的几个短工手脚麻利地将最后几个箱子也搬上了船,几人同绵州的众人告别之后都上了船。杨菀之是个心大的,一上船就捧起了《江南水图》开始研读,柳梓唐和焚琴二人则都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他们都是看着绵州府城建起来的。从还需要在山洞里办公,到修好了水库,再到坊市的铺子一间一间开起来……
焚琴看见文府尹和张炬父子,还有好多人都在默默的抹眼泪,她自己也鼻子一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在两都做了十几年的丫鬟,却不如对绵州的感情深。尤其是绵州的这些嬢嬢们,因为地动之后有很多没了子女的老人,焚琴心善,得了空就会去帮她们做活,府城的嬢嬢都知道,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去官署的后院找焚琴姑娘。焚琴对她们好,她们也把焚琴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尤其是芋婆婆。她家住在绵州府城外一个山坡上,焚琴见她家房子又小又破,求着杨菀之帮芋婆婆盖新房。后来芋婆婆不仅给焚琴送芋头,今年春节的时候还用铜钱穿了个平安扣,说是给焚琴的压岁钱。焚琴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地,说要给芋婆婆养老送终。只是芋婆婆今年也有八十五六了,她们这一去杭州府,今日应当就是最后一面。
柳梓唐情绪也有些低落。绵州五年他也有了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今日一早好友就在长亭设酒送别,他依旧是以茶代酒,众人只道他日平步青云,在大兴重聚。因此柳梓唐的悲伤倒是比焚琴要少些。
只有杨菀之,似乎对绵州没有丝毫留恋,已经完全沉溺在即将面对的挑战里了。
船上的几人各自安静地待在一处,船沿着涪江顺流而下。不同于自关中入蜀,向东出蜀无需翻越山岭,但长江天险亦是不容小觑。幸而如今已是九月,长江夏季的汛期已过,无形之中让这趟旅途安全了许多。晚饭是在船上吃的,焚琴用砂锅将芋头和琮生闲着钓上来的江鲜煮在一处,味道算不上顶好,但能果腹。凑合着吃了上船的第一顿,天晚了下来,杨菀之眼睛不好,没法再看书了,就坐在船边抱着船舷的扶手看江岸的渔火。柳梓唐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今天看了一下午的书,有什么收获吗?”
“对杭州稍微有了一点点了解。”秋天的南方比北方暖上很多,杨菀之脱了鞋袜把脚伸到江水里荡着水玩儿。因为绵州江水多,在绵州的五年也做了不少水利的工作,水库都修了两座,杨菀之学会了凫水,也不像从前那么怕水了。夜色里,月光下,柳梓唐见着她一双小巧圆润的脚在水面上荡着,不由抿了抿唇。
只听杨菀之道:“七山二水一分田,是杭州地理的特色。如今的杭州下辖钱塘、余杭、富阳、青山、于潜、临安三郡三县,原府治钱塘,长生年间因钱塘水患,迁至余杭郡,后又迁回钱塘。钱塘郡有钱塘湖,因湖在城西,又名西湖。产龙井、九曲红梅。抱月茶社很多好茶都是钱塘郡产的。”
“钱塘江处入海口,是浙江的最后一段,以其潮汐闻名。钱江河口呈喇叭状,海潮推至涌口,受河床升高、河道变窄的影响,导致水面壅高,甚至翻滚掺气,呈现白浪。浊浪堆滞,后水益来,于是溢于沙潬,猛怒顿涌,声势激射,故起而为涛耳。”
此时正有长江的江涛声萦绕耳畔,柳梓唐抬头望向两岸连山,不由想象起钱江究竟是什么模样。
杨菀之接着道:“但这壮丽的奇观也给钱塘郡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时,动作若惊骇,声音若雷霆,潮涌之势如摧枯拉朽,海塘被潮水击溃,决口之后卷走村庄。每年也有无数弄潮儿死于潮头。此次水灾便是海塘被毁,钱塘郡外两座村庄被毁,江对岸的会稽郡也有波及。窦大人此次上疏圣人,是希望能重整杭州水利,庇佑杭州府百年无虞。”
如今的杭州府尹窦涟,乃是大司空窦漪的亲妹子,此事提上议程,窦漪自然想到了在绵州大施拳脚的杨菀之。对于这种“好事”,杨菀之素来当仁不让,辛温平对自家这个冷心冷肺的阿姊无可奈何,虽然心里想得紧,可钱塘的水患也迫在眉睫,只得让杨菀之即刻前往。
而柳梓唐此次也依旧是司徒使。不过柳梓唐自己心知肚明,辛温平知晓治水必定是一笔极大的开销,这是让杨菀之不要有后顾之忧呢!除了他,也没有更合适的钱袋子了。
此次离开绵州,柳梓唐的那些个朋友都戏言,说圣人应该给司空使名下开个掌袋的职务,以后就不需要柳梓唐这个司徒使了。但官场中人,与家人分居两地乃是常事,能与菀菀这样奔波在一处,于他而言也是幸福。二人已近而立之年,没了那些少年的激荡感情,只是无声地陪伴已经足够。
“百年无虞吗……”柳梓唐向着船头的方向望去,此时江水流急,须臾之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杨菀之坚定地点了点头:“都江堰能让益州丰裕千年,我才疏学浅,只希望能有百年便可。百年之后或许还有人才。终有一日辛周的河山会被冬官征服,雨顺风调,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