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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内又安静下来。
在杜如晦故去、房玄龄致仕、长孙无忌一心只为关陇谋划的当下,李绩的资历、威望已然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眼下军中形势紧迫,谁若是当真违逆李绩之命令,做出一些违背军法之事,他是真的敢杀人。
别看众将尽皆有数万嫡系部队跟随东征,此刻尽在军中,但是在各方掣肘弹压之下,怕是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薛万彻与阿史那思摩两人坐在靠门的地方,比较靠外,好似两名闲散人员一般,超然事外。两人一个是降将出身,一个外族内附,即便皆得到李二陛下信任握有兵权在手,但距离帝国中枢却尚有一段遥不可测之距离,似眼下这等情况根本插不上话,也不能插话。
所能做的,也唯有选择站队而已。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选的,两人既非关陇出身,又与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皆没有太深牵扯,一身荣辱显赫尽在李二陛下之信任倚重,眼下李二陛下驾崩,两人的根基几乎一瞬间被斩断,若想往后好生生的过日子,就绝对不能闹什么幺蛾子。
唯一之计,便是老老实实的站在李绩身后,有了李绩的支持,最起码兵权不会被剥夺,身家性命便有了保障……
沉默一阵,程名振看了看闷声不语的程咬金,略作迟疑,犹豫一番后开口问道:“此番回京,更有护送陛下灵柩之大事,眼下行军速度如此之慢,恐生不虞之变化,不知英国公可曾想过?”
此言一出,诸人都下意识坐直脊背。
人死之后,尸体很难保存,即便眼下天寒地冻,可长久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所谓的“不虞之变化”虽然未曾明言,亦不过是为尊者讳而已,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相比于长安兵变,能够将李二陛下完好护送回长安,似乎更为重要……
李绩却好似对此浑不在意,呷着茶水,慢条斯理道:“此事,吾心中自有主张,若有意外,甘愿承担一切罪责,诸位不必为此费神。”
他是当朝宰辅之首,如今更是这数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有资格更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其中的风险更大。
“呵……”
这回连尉迟恭都冷笑一声,摇摇头,虽未言语,但不满之色尽显无疑。
单纯以信任而论,李二陛下对尉迟恭的信任度绝对于在场众人之上,尽管牵涉到家族、门阀、派系的各种利益,但尉迟恭对于李二陛下却绝对忠心耿耿。
李绩不理会他这一声冷笑,轻叹一声,道:“陛下自长安出关之时,虎贲百万挥斥方遒,何等意气风发?率大军行至此间曾祭奠魏武,豪情壮志威盖天下!结果如今吾等非但铩羽而还,更使得陛下英年早逝……逗留两日,只是希望陛下英魂有灵,能够畅怀前事,有所感应。”
众人面色悲痛,唏嘘不已。
邺城乃昔日魏武帝之国都,魏武帝有此发兵北征乌桓、荡平辽东蛮夷,功勋赫赫青史彪炳,李二陛下在此驻跸停留且亲书祭文以祭奠魏武,何尝不是雄心壮志欲与先人比肩战功,意欲横扫辽东蛮夷清除帝国隐患,煌煌功勋不落人后?
却不料百万大军投鞭断流,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尉迟恭虎目含泪,怒视李绩,道:“吾等皆追随陛下日久,甘愿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奈何如今铸下大错,惟有赴死之心,却连祭奠一番亦不可得!”
自辽东返回之日起,陛下棺椁便被李绩的亲兵部曲以及陛下的禁卫重重护卫,平素行军之时以帐篷、帆布掩盖,驻营之时更藏在营帐之内,谁也不准靠近半步,这令一众将领非常不满。
李绩淡然道:“眼下,噩耗尚未传开,天下自然稳定,纵有关陇施行兵谏,亦不会触及社稷根本。可一旦噩耗传开,则立即天下烽烟四起!吾等身为人臣,此刻所思所念非是祭奠痛悔,而是稳定局势,使皇位之传承水到渠成,而不是号丧几声以显忠良,却将陛下一手打下的江山陷入动荡不安。”
尉迟恭即便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正如李绩所言,若是随意拜祭陛下灵柩,势必被军中兵卒、将校看出异常,一旦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所引发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已经不是罪责谁来背的问题,因为谁也背不起……
待到众将散去,李绩依旧一个人坐在中军帐内慢悠悠的饮茶,窗外风声呼啸,雪花飘飘,他面容如磐石一般坚韧,没有一丝神情波动。
良久,一杯茶水饮尽,这才起身走出大帐。
账外,他的亲兵部曲与随侍陛下的禁卫顶盔掼甲、笔挺直立于风雪之中,将大帐左侧的一座营帐重重包围,任何人若无李绩之手令皆不得靠近,谁敢违逆,立斩不赦!
李绩来到大帐门口,整理一下衣冠,面色肃然抬脚入内。
帐内毫无一丝烟火气,冷冽的寒风自帐外呼啸,寒冷的空气能够将人的血脉冻结。一具巨大的棺椁停放在帐中,崭新的木料并未油漆,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
李绩面上并无多少悲色,只是站在棺椁之前沉默着一言不发。而后抬脚自大帐后边一个小门走出,来到另外一处帐篷。褚遂良已经站在门口,见到李绩前来,左右望了一眼,便撩开门帘,请李绩入内,自己则走出门口站到外边,肃立一侧,任凭风雪落满头顶、肩头,凝立不动。
这一趟东征之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灾难,一脚踩进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褚遂良仰望风雪飘飘的天空,悠悠叹了一口气,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说得大抵就是他这种立场不坚、意志动摇且被利欲熏心之辈。
然而事已至此,又岂能由他左右?只希望着大军尽快返回关中,抵定乱局,消弭这一场危机帝国社稷的兵变。
至于他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幸尚未至绝境之地无可挽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长安城内。
经由长孙无忌一再施压、威逼,不仅关陇门阀不得不拿出最后的家底,即便是河东诸姓也都加派兵卒,数万大军蜂拥而入长安城,围着太极宫猛攻不止,战事趋于白热化。
即便是长安城北玄武门之外,亦有数万大军陈兵远处,既防备着右屯卫再次如之前那般接应房俊,也堵住了太极宫内可能溃逃的路线,确保万无一失。
谁都知道一旦太子兵败之后逃出长安,局势将会彻底糜烂,长久的对峙将会连续不断的上演,关陇便不算是真正获得胜利。
说到底,即便是魏王、晋王也不能完全取代太子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不服者众,关陇门阀意欲全部掌握朝堂权力难如登天,更何况如今仅仅只有一个齐王李佑站出来?
论资历,齐王差的太远,论威望……齐王几近于无。按理来说,长孙无忌这边并不保险,并不值得大家押上全部家底,一旦兵谏失败所遭受的反噬将是各家门阀绝对无法承受的。
然而东征大军诡异的行程进度,却让这些门阀反复权衡之后,一致做出支持关陇的决定。
没办法,东征大军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
按理,陛下负伤、东征失败,关中又爆发兵变,数十万大军自当披星戴月日夜不休,尽早返回长安,抵定乱局。大唐乃是陛下的大唐,纵然太子再是无德,废立也只能由李二陛下乾纲独断,焉能由臣子私下废立,且还需通过兵谏这等践踏皇权之悖逆手段?
更何况李二陛下雄才伟略、气魄如山,最是乾纲独断、说一不二……
种种迹象,都说明要么东征大军出了问题,要么……李二陛下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