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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藻作为书画家,在读书上,他除了研究四书五经之外,对于秦汉古文也非常爱好。他喜欢先秦文字之中那种浪漫的气息。
只不过此时对于古文的研究还有许多未确切之处,许多先秦古籍的翻译常让陈元藻觉得不对意思。
而陈元藻一开始看《训诂学方法论》就见其中有大量考究先秦古文字的内容,瞬间便引起了他的兴趣,接着他又翻阅到其中的甲骨文相关内容,更是对殷商古文感到好奇,读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已将第一册书给翻完。
他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时间已过了半上午,只是他所等的官船还没到,却见有个六十几岁的老儒生也在一边等船,那人此时正好奇的看着他怀里的书。
陈元藻在读书时怕书被偷,所以直接将一函新书给抱在了怀里,反倒是将自己的包裹随意的放在手边。
那年老的儒生见陈元藻抬头,亲切的笑道:“这本《训诂学方法论》实在是本好书,第一册才刚刚开头,后面几册讲的更加精采。”
陈元藻点头同意说道:“只看笔者对于金文的研究便知道他之学问乃是有的放矢的,许多世上人对于钟鼎文常见的错误认识在这书里都给解析的清楚。”
“你还会写钟鼎文?”那老书生惊讶问道,“这可是难得的本领了。”
陈元藻笑着说道:“我在乡间便是靠给人写字作画谋生的,石鼓书、钟鼎文,这些都是必要学习的字体。”
“倒也是个有趣的后生,”那老者主动介绍道:“老朽周汝登,字继元,不知小友名姓?”
陈元藻闻言惊讶道:“您就是海门先生?”
周汝登点头笑道:“你听过我的名字?”
“海门先生周汝登天下谁人不知,在下幼时便拜读过先生的《圣学宗传》。”陈元藻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也是阳明门徒,只不过我的经学功底实在太过稀松,许多深刻内容都解它不清。”
周汝登听说陈元藻也读过自己的书,颇为高兴。在这年代能够有机会读时新的经义书籍就绝对算是文人之中的佼佼者了,大多数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其他的书籍是翻也不翻的,即使读些时兴作品也更多是小说之类。
周汝登立马就把他认为是可以交谈的对象,于是也铺了旧衣服便在陈元藻旁边坐下,原来他也是在等船的。
两人聊起训诂学的内容来,周汝登问道:“你读这本《训诂学方法论》可觉得此书有什么优点?”
陈元藻回答道:“我只不过是读过一些先秦古文而已,并没有太深的研究,实话实说,建阳先生所引用文字我许多都未读过,写的是对是错、有何奥妙,我都品味不出,这是我学识太过浅薄,海门先生是大家,我想问问先生以为此书所讲的训诂学方法如何?”
周汝登毫不犹豫的夸奖说道:“这本《训诂学方法论》所想做的是开具一种考据学办法,王建阳举的例子只是为说明相应的训诂学方法该要如何实际使用,哪怕没读过对应的原文也可以看懂,若说举例的恰当与否,在我看来该是这些年中小学作品绝无仅有的了。”
“这书所写的内容和所教的办法还只是第一层,真正厉害的乃是其中所透露出的思想,用考据学的办法去研究古文,这又是王建阳将《尚书古文疏证》之中未完成之事继续拓展。若是日后所有研究都照这个方法来做,那这天下的学人便是另一番面貌,甚至可能将今日清谈盛行的儒家彻底颠过来。”
看见周汝登说的神采飞扬,陈元藻颇为惊讶:“先生以为今日之儒学要全面改革?”
“自然要全面改革!”周汝登毫不犹豫的说道:“儒学本来就是要指导天下人的学问,如今这天下多的是穷苦人、做工行商的人但如今儒学却偏偏不给这些人读,如若儒学只能用来考科举,那还谈什么军事致用?如若科举选拔出来的都是一些只读这种儒学的人,那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
见到这六十多岁的老人突然如此有精力的大发议论,陈元藻颇为愕然。
周汝登指着陈元藻怀中的书说道:“王建阳这考据学的办法十分之好,我之前倒还没想到这样的本事,若是从此之后可以将儒学的是非潮给颠倒过来,我定当为之鼓吹也!”
周汝登在学术上是绝对的革命者,他是罗汝芳的弟子,罗汝芳又是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这一派学者本就以和理学作对为自己的本业。
而周汝登自己对于阳明心学的推崇更是刻到骨子里的,当年周汝登十八岁中秀才之后,就曾专门跑去山阴拜王阳明为师,后来即使考中进士身在官场,却仍然笃信王阳明之学,并且身体力行,在南京任职时他就号召创立了规模宏大的阳明祠,并且还没辞官之前,就经常在各地的阳明祠内讲述王阳明的学说。
事实上原本历史之中即使没有王文龙的出现,周汝登的学术研究也会转向考据学方向,在原时空的历史地位上他属于泰州学派承上启下的人物,上乘阳明心学,下起就是黄宗羲等后学。
周汝登有这样的思想,看到王文龙的《训诂学方法论》自然是对之推崇至极。
陈元藻点头说道:“《训诂学方法论》之中的确有许多前人未拓展开的研究方法,若是能够推行,该能改变儒家风气。”
“我这趟去南京准备在阳明祠讲学,”周汝登说道:“我已决心要把这本书推荐给更多我门中的弟子。”
周汝登一生之中致力于把自己的思想传播出去,早在万历十五年就与朋友创办了鹿山书院,当官之时经常抽时间去老家岩苍的石壁草堂讲学,自己辞官之后回到家乡又创办海门书院,门中弟子云集,时人号称“一代儒宗,四方山斗”。
别看周汝登出行简朴,其实他在浙江一代文坛中的影响力相当大,他要帮助传播的学问,必然得到一众门人弟子的鼓吹。
陈元藻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我也可在日后的教学之中推行这样思想,多教出一些有能为的儒生来。”
周汝登好奇道:“小友是个坐馆的先生?”
陈元藻笑着说:“学生是个举人,今年刚补了西安埔城县县教谕的缺。”
“你是县教谕?”周汝登万分惊讶,“既是去上任,怎么一个随从也不带?”
陈元藻道:“我的钱都拿去活动了,家中穷苦,本就养不起仆人。”他拍拍自己手中的新书说,“原本我身上钱款够我一路去到山东,只不过买下了这套书,想来又要在南京卖上几天画才能继续北上了。”
周汝登听的哭笑不得,虽然县教谕是无品级的官员,但毕竟不是小吏,一般能跑到这样职位的人哪怕家中穷苦,出门上任怎么也要带上一两个仆人冲面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就这么光脚板走到外地去上任教谕的。
周汝登主动说道:“我同你相谈甚欢,到南京便先到阳明祠中居住如何,无非是多一双碗筷的事情。”
陈元藻高兴道:“如此甚好,不过小子不敢无功受禄,不如海门先生从我这儿挑一幅画去?”
陈元藻打开包袱周汝登才看到他那包里全都是没有装裱的字画一卷一卷的,看着挺鼓囊其实都是纸,怪不得这家伙刚才把包袱丢在一边毫不在意。
看看陈元藻的话,周汝登倒是暗暗点头,陈元藻年纪不大,可是这一笔山水画着实不错,颇得元人王蒙的旨趣。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训诂学方法论》已经在江南传播开了。
周汝登来到南京和陈元藻一起到阳明祠中住下,接着却没有去讲学而是马上开始写文章。他来南京本来就是为了传道的,现在《训诂学方法论》在江南引起讨论,其中的不少内容正合周汝登的传道思想。
他落笔飞快,仅用几天时间便将自己对于此书的想法写成了一篇《当世儒学之改新》,利用他的名声,很轻易便将这文章发到了南京的一家报纸上,文中写道:
“《训诂学方法论》之书,虽读之艰涩,一时或有不通之处,然此亦乃其独异之所在也。
此书不求中贯之气脉,亦不究经史之典故,唯以朴拙之文字,阐训诂之秘,吾以为所载内容诚为真学问,既为真学问,非费心血不能通也……
二三子讥此书无文采,吾欲告之曰:花团锦簇,雅非真学!
即便撇却外饰,单论思想,《训诂学方法论》亦可谓不朽之作。此书虽言小学之法,内容纷繁,然于纷繁之中,作者之真意隐然可见……
今人皆言作学问要脱理学之束缚,又以为心学颇为可轻,论及李卓吾则毁誉参半,百家皆不可入眼,则学问之道何所归乎?王建阳此时写就《训诂学方法论》则为新途之指南……
人或比王建阳于宋之王圣美,以为皆小学之巨擘,然笔者以为此真乃小觑王建阳之志也。《训诂学方法论》之作,意在指导一世,涤荡乾坤,以实学抵抗虚学,若人人都作此等艰深实在之学问,则所谓空谈心性之批评,又于何处发端?
试问今之学者,欲把握学问之方向,不读王建阳,不读《训诂学方法论》,岂可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