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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坐标00033,00097)
雪很深。
饼饼走在前面,褐人儿渐渐跟了上来。
饼饼的塑料身体在雪地上几乎没有脚印,褐人儿好像也不重,他似乎找到了雪中行走的诀窍,只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走出山谷是一片雪白的空地,北侧有一片林子,林后是一座雪山,山顶是金黄色的,天是淡淡的蓝,西边垂着一个太阳,太阳是浅浅的,浅得象失去了气力,远没有它照到的雪山山顶来得耀眼。
林子里跑出一群动物,有十几二十头,朝饼饼他们跑来。跑到近前放慢速度,由奔跑变成小跑,巡逡到饼饼跟前,是鹿群,有一头小鹿凑到褐人儿的脚边嗅了嗅。
饼饼招招手,一匹健壮的公鹿过来,她把褐人儿托起放到公鹿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来。鹿群又跑起来,褐人儿往四周看,有几头是没有鹿角的母鹿,有几头是公鹿,不过鹿角最大的还是他们坐的这头。一般鹿的鹿角都是一对,而这头居然有三只鹿角,角上露着浅灰色的绒毛。
鹿群跑进树林,三角鹿跑在最前面,山势渐渐升高,但鹿群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减慢。林子很密,他们却连一根树枝都不曾碰到,偶尔转个弯,地面的震动从树上惊下一片积雪。
公鹿的鼻息喘出水汽,林子渐渐稀疏起来,鹿群又从奔跑变成小跑,小跑变成踱步。这是一处山崖,地面也变得坚硬起来,崖边有一个山洞,领头的三角鹿走了进去。
洞有点深,尽头微微泛着黄光,甬道两旁有几口水缸,光线微弱,缸里似乎有水生植物。
拐个弯,火光骤然亮起来,山洞也变宽敞,粗糙的原木做成桌椅凳柜,靠山壁摆着一张大床,床上合衣躺着一人。
那人个头比常人要高些,这时他听到动静翻转身来,双腿双手同时着地,把褐人儿吓了一跳。那不是人,那也是一头鹿!
饼饼走到那头鹿跟前。
那头鹿的身形比三角鹿还略大一些,身上披了一条浅褐色的毛毯,头顶上是一对硕大的鹿角,鹿角边缘的角质层已明显磨损,这是一头年老的公鹿。
大鹿走到三角鹿跟前,两头鹿俯身在嘴边互相蹭了一下,三角鹿回转身,带领鹿群走出山洞。
“坐。”大鹿开口。
褐人儿找了张木凳,坐下去后又突然站了起来,他坐的凳子正对着一面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东西后猛地站了起来。
镜子里是一段浅褐色的东西,矮胖粗糙,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鼻子和嘴巴,甚至连头颅都无从寻起。这就是褐人儿的躯体,躯体两侧勉强分出两节枝节,与其说这是手臂,倒不如说是泥塘里刚捞出来的一支藕。
“这是我?”褐人儿问。
他没有嘴,他的喉咙里问出这三个字,然而没有声带的回音,他只是从心里问了这三个字,饼饼和大鹿都没有动,现在他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听见。
他没有耳朵,没有耳朵的人怎么能听见别人的说话?他依稀听见大鹿刚才说了个坐字,但现在他也不能确定,或者他只是看见大鹿的嘴唇动了那么一下,但视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在这灯火通明的雪山山洞里,褐人儿的神情恍惚起来,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镜子里的身躯并没能准确表达出他的困惑或者担忧。对一支摆在地上的藕来说,唯一能展现的就是它乃是一株水生植物略显丑陋的根茎。
大鹿在他对面坐下来,那张木椅上铺了一张浅灰色的绒毯,大鹿从椅子旁摸出一只玻璃杯和一个瓶子,一条鹿腿搁在另一条上面,给自己倒了一杯。
“叫我白泽。”大鹿的前蹄上有一只人形的手,戴着黑色的手套,他把酒杯放到嘴前,一仰头,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大鹿呡着嘴嘎巴了两下,确保红色液体没有溢流出来:“你叫什么?”
饼饼过来,在莲藕人体内塞入了一枚黑色晶片。
褐人儿这回确信他能听见大鹿对饼饼的谈话,每个字都很清晰,不需要经过类似耳朵的器官,但他是怎么感知到的呢?包括周围的一切,没有眼睛也能把东西的形状与颜色分辨得清楚,这身躯是通过怎样的零件来传达这些信息呢?
“兄……妹……”褐人儿发出声音来,声腔在他的体内共鸣声比人类的鼻腔要大,褐人儿努力调整发音,以接近他想表达的词语,“笑……米……我叫小明。”
是的,他叫小明,他清楚地记得小明已经死了,在梵谷被一名壮汉切开胸腔。那样的伤是不可能存活的,除非当时有人用手术室的设备对他进行急救。
“过来。”大鹿放下玻璃杯,摸出一张纸,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捏起一撮金黄色的丝状物,灵巧地一折一揉,做出一个烟卷来。
褐人儿犹豫地往大鹿靠近。
“很久没帮人做身体了,”大鹿朝褐人儿伸出黑手,一把抓住褐人儿下体的秸秆子,咔嚓一声齐根拗断。
大鹿把秸秆儿伸向火堆,火苗爬了上来,吱呀呀在秆儿头上跳动着。
三寸长的火苗被举起来,点着了鹿嘴上的烟卷,白泽摘下了手,原来这不是手套,整只手都是装上去的。摘下手后露出前蹄,蹄分双趾。白泽叼住烟卷吸了口气,纸端发出红光,大鹿眯上眼睛,似乎对他面前新做的这个身体非常满意,青色的烟从鼻孔里喷出来,缭绕在他头顶的鹿角之间。
大鹿把烟卷儿夹在两趾间:“怎么样,新身子还不错吧。”
小明再次打量自己的新身体,他举起手来看,没有手指,手腕处齐腕切断,浅褐色的手臂端口是一个整齐的白色断面,断面上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孔:“白……白先生,这是什么材料做的?”
“藕,”饼饼说道,“他用了莲藕。”
“那很容易断吧?”小明没想到真用了这么脆弱的材料,原本以为是一种空心的合金之类的,“就没有结实一点的材料吗?”
“我说不帮他的吧。”大鹿朝饼饼横了一眼,把纸卷又举到嘴边,大嘴唇上长着密密的绒毛。
“白先生,”小明朝向大鹿,“我怎么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我是谁?我死了没有?”
大鹿却突然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咳得弯下了腰,烟屁股掉在地上,他用后蹄把它踩熄了。
“出去吧,”白泽缓过一口气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是妞儿要救你,有问题问她去。”
小明望向饼饼,她的脸上是一块白板,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不是机器人吗?机器人也有自主意识吗?
饼饼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