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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婶娘有亲眷在县医院上班,听说了一些情况,就在串亲戚的时候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周婶娘,并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外传。结果隔天,周婶娘就依样画葫芦地告诉了自己媳妇儿……
这就这样,一来二去,整个村子基本就没有不知道这事儿的了,唯一蒙在鼓里的大概就是孙家夫妇。
因为这个缘故,孙家,严格来说应该是孙诚本人,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断了来往。
村里于是又有传言说,孙老师向来要面子,这次他最最宝贝最最看重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儿,老头一定是受了刺激,不正常了。
他们在咂舌之余带着些幸存者的庆幸。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忆女成狂孙老头会死在初春的水塘里,村民们并没有少见多怪,反而以他们宽广的胸怀原谅了死者生前的格格不入。
毕竟,虽然孙诚脾气怪讨人嫌,刘月琴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女人,现在这个好女人丢了女儿,死了丈夫,还要拉扯不知从哪里搞出来的小野种。多可叹,多可怜!
村子里的婆婆妈妈都为之动容沸腾了。
当初口口声声说孙老头不识好人心的周婶娘仗着近水楼台,第一个跑进了孙家,尸体她是不太敢看的,应该说是又想看又不太敢看,最终她退而求其次拉起了刘月琴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比当事人还要深情款款,声泪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死了丈夫那个。
孙渺习惯了冷冷清清的院子,咋咋呼呼涌进来这么些人,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反感,他觉得这些人比起奔丧,更像是在赶集,喧哗吵闹,乱作一团,他们将桌子椅子挪得七歪八扭,将干净的地面踩得一团糟。
孙渺想,若是人死了,魂灵真的可以在上头看着,死去的孙诚现在一定悬浮在自己的尸体上方,用指头指着这些说说笑笑的入侵者,严词要求他们滚出自己的家。
可惜,既没人听见,也没人会看见,人死了就这样,毫无立场可言。
贺叔找到孙渺的时候,男孩儿正一个人坐在夜色中的田埂上,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渺渺。”贺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呼唤一个睡错了地方的孩子。
孙渺抬起头,初春的夜空,星子不是特别的明亮,夜色中他看不分明男子的面孔,却依稀感到对方的眼神很温和。
“贺叔。”孙渺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也许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太久了,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他问贺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那你呢,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又是为什么?”男子反问。
“那些人太吵,我不喜欢,可是又不能赶他们走,所以就……而且外公他活着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我。”孙渺回答。
他心里同时觉得这些话其实听起来很没有道理,很孩子气。
孙渺有些担心贺叔会觉得自己幼稚,不懂事。
但是贺叔却说,他做得很好。
“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贺叔说着再次伸手摸了摸孙渺的脑袋。
因为冬天不常理发的缘故,原先短短的发茬儿续长了一些,柔软地贴着掌心,像是土地上新发的茸茸小草。
在那只温暖掌心安抚下,孙渺只感到鼻腔一酸,胸口再次涌起那种奇异的涩感,暖暖的,胀胀,仿佛久已深藏的一颗种子嗅到了雨水新鲜的味道,正蠢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咕噜噜。
肚子忽然叫出了声。
几乎是同时,孙渺听见贺叔噗嗤笑了一下,不由地有些窘迫。
贺叔说:“走,渺渺,我们回家吃饭去。”
贺叔还说:“虽然老师不在了,但渺渺还有外婆,还有我。”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暗中伸出手来,用自己温热的手握住了孙渺冷地有些发麻的手掌。
料峭的春寒被丢在了脑后,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过夜色笼罩着的田埂,远处是透着朦胧暖意的橘色灯光,美得就像是一场梦境。
只是这美梦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久之后,孙诚入土为安。表面上,村子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
孙渺却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外婆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有一次,他放学回家,正好撞见刘月琴和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太在堂屋里交谈着什么,旁边还站着那个饶舌的周婶娘。
“噢哟,这不是小孙渺嘛?放学回来了?”周婶娘亲热地唤着,仿佛从前那个一口一个小野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孙渺瞧了她一眼,叫了声外婆,转头就要往家里走,没想到却被周婶娘伸出的一条胳膊挡在了身前。
孙渺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婆娘,用眼神质问对方想要做什么。
却见周婶娘转向那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仙姑。
“仙姑您看,这就是月琴嫂子的小孙子。”周婶娘像是推销一件商品那样将孙渺推到了那个什么仙姑的面前。
孙渺很是抗拒,挣扎着扭头想要离开,却被周婶娘那个胖娘们用两条肥胳膊掐着咯吱窝架了起来,这女人力气极大,孙渺竟是一时无法挣脱,他既惊又乱,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外婆,希望得到一些帮助或者解释。
刘月琴对上外孙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面上似乎划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又被别的什么情绪掩埋了下去,只见她同样望向那个被称作仙姑的老太太,以同样恭敬而谦卑的口吻说道:“请仙姑帮忙看看吧。”
仙姑点了点头,走近了些,孙渺才发现那老太太的眼睛半睁半闭,在皱巴巴的眼皮中间镶嵌着两颗黑纽扣般毫无生气的眼珠子,直愣愣的,有些怕人。
接着一双枯树皮般的双手摸索着搭上孙渺的两条胳膊,顺着胳膊往下捏住了他的手心,然后是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捏了一阵,孙渺几乎忍不住疼得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仙姑方才停手改去摸孙渺的脸。
见状,孙渺本能地想要扭开脖子,周婶娘见状,连忙叫来刘月琴帮忙。
刘月琴闻言,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于是那双枯树皮般的魔爪落在了孙渺的脸上,像磨砂纸一样来来回回刮得孙渺脸颊生疼,没等他出声抗议,仙姑先一步顿住了。只见她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双死去的眼睛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皱纹里,不见了踪迹。
“仙姑,这是看出什么了?”周婶娘试探着小心问道,眼底有着呼之欲出的幸灾乐祸。
刘月琴也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孙渺夹在三个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胳膊发酸,手上脸上都像是被错下一层皮似的,火辣辣地疼着。忽然他就听见,那仙姑用极其粗粝嘶哑的嗓音叹出一句:“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