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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文汉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去了主治医师办公室。得知老妈伤势恢复得不错，过个十来天就能出院，他连声道谢。
705病房内，张淑芳半躺着眼望天花板，默默泪流。
“你莫哭了，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你哭有啥子用？”文建国用餐巾纸轻轻擦着她的眼泪。
“老文，我拖累你和儿子了。”
“你这是说的啥子话，我们是一家人，啥拖累不拖累的？机械厂垮了，我们火电厂没垮，儿子也进厂了，我们两个养你一个，难道还养不活？”
“我晓得不会饿死，但我心头就是难受，上了二十几年班，突然变成了无业游民，我……我才四十多五十不到。”
“这几年倒闭的厂子多了，又不是只有你们机械厂，想开点嘛。”
张淑芳坐起身来，拍着床板说：“老文，我真的是想不通啊，我们是国有企业，好几千人的大厂，又不是私人小厂，咋个能垮呢？”
“大道理我也讲不明白，但我晓得这是大形势，听说东北垮掉的厂子更多，还都是国营大厂，满街都是下岗工人。好多家庭几代人都是厂子里的，全都下了岗，一家人没饭吃。”
张淑芳沉闷了好一会，突然呜地一声，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她快速抓了几张餐巾纸，揉成团堵在嘴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妈，你咋了？”文汉推门而入，一脸的诧异。
“你妈的厂子垮了，她心情不好。”文建国低声道。
“妈，机械厂那个破单位，早就资不抵债了，垮就垮呗。”文汉很有些不以为然。
张淑芳猛地抬起头来，瞪着红通通的眼睛说：“你硬是说得轻巧，当个灯草！”
文汉笑了笑，正想跟老妈说自个赚了大钱的事儿，病房里另一位中年妇女开口道：“大姐，我两个都是一样的命啊！”她是昨天下午刚入院的，跟张淑芳一样，也是摔伤了腿。
“你也下岗了？”张淑芳抹着眼睛问她。
“我是去年10月份下岗的，原先在东棉五厂上班。”她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细白，瓜子脸，眉眼颇俏秀，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厂花级的人物。
“我晓得东棉五厂，也是个国营大厂，在双溪镇，我以前去过。”
“对头，是在双溪镇。”相同的遭遇，让这位中年下岗美女打开了话匣子：“我是82年进厂的，原先在老家务农，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农村，没想到遇上了天大的好事，东棉五厂来我们村招工。在当时，招工的条件算是开得很高的，要求必须是初中毕业，身高要在一米六以上，五官端庄，符合这些条件才能进入面试，面试合格还要体检。我们村里的人说，这家厂子招工就跟选美一样。”
她这番话，把文家三口人都逗笑了。
“真的是这样，我一点没夸张。”中年下岗美女接着说：“好在这几样要求我都能达到，闯过层层关卡，终于被东棉五厂正式录取。你们不晓得，当年村里的人好羡慕我哟！他们说我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在他们眼里，我戴着白色的工作帽，穿着白色的围裙，站在车间织机边工作，每个月都按时关饷，简直就跟演电影一样神奇……”她原本是想安慰病友，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中。
张淑芳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完全理解你这种感受，我以前也觉得在国营大厂上班很光荣，走在路上腰杆都挺得特别直。”
“就是嘛。对了，大姐，你姓啥？”中年下岗美女问。
“我姓张，叫张淑芳，你呢？”
“我叫王月梅。”
“那我就叫你王妹。”
“要得。”王月梅说：“张姐，我刚下岗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难受，在家里大哭了好几场。哭过之后，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我不晓得以后该干啥。”
张淑芳问：“那你现在干啥呢？”
“我开了个麻将馆，每天都有几桌人来打牌。”
“收入可以不嘛？”
“将就过得去。”
两个女人正交流着下岗心得，王月梅的男人拎着盒饭进来了。
文汉说：“爸，我两个去医院外边的餐馆吃，吃完给妈打包带点回来。”
文建国肚子里酒虫正乱拱，连声说好。
“妈，你想吃点啥？”
“我没得胃口，不想吃。”
“那不行，人是铁饭是钢，厂子垮了，你还是要吃饭。”文建国虎着脸说。
“那……给我带点鱼香肉丝嘛。”
“要得，这就对了嘛。”
走出病房，文建国道：“你咋个中午就过来了，今天没上课吗？”
“请了半天假，出去办点事。”
“出去办点事？”文建国一脸疑惑道：“你办啥事？”
一路上，文汉巧妙回避着父亲的问题，东拉西扯地领着他来到医院大门外一家名为康康小炒的小饭馆，选了个最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
“爸，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陪你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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