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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隆村时,年轻的宗长诸葛伯均曾拜托魏先生要几个兰溪书院的插班名额,魏先生一回来就跟山长提起,山长教化一方使命感很强,听说有个隐世山村要沾沐王化,简直是喜出望外。
魏先生派人去回了消息给诸葛伯均,几日后,高隆村的车队便送了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来兰溪书院求学。
六员外诸葛岘不是这十名学生中的一员,他算是送考的家长。
瘦瘦小小的诸葛岘出现在同仁塔院魏先生的寓所时,王才惊喜不已,王恒也十分欢喜,少年朋友小聚,自有一番契阔。
屁股还没有坐热,诸葛岘挤眉弄眼起来,小才以己度人,知小伙伴急于出门放风,便拉着两人去县里最热闹的天后宫附近玩耍。
以王才和王恒拼凑出来的财力,只请得起诸葛岘东市套圈,西市贴鼻子,菜市吃刘婆婆酥饼,可就这几样,把诸葛岘高兴坏了,觉得平生
天后宫还有个戏台,月月要唱几回大戏,出钱有座,无钱站在角落一样看戏,可偏这几天不年不节,无戏可看,于是约好了下次再来。
次日高隆村的车队回村,恰是书院休沐之日,魏先生便同王恒小才一起送诸葛岘出城。
出了西门城楼,几人絮絮叨叨,不觉已经望见兰江碧水如练。
走上三洞桥,诸葛岘踏前一步,朝众人拱拱手,道:“大家不要相送了,随时我都能进城找你们,拢共也没有几十里路。”
诸葛岘转身朝着魏先生笑道:“先生欲言又止好几回,定然有话要说,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先生脸色数变,目露踌躇,斟酌了一番,忽然又摇摇头,面容和煦问道:“翠屏庵里的张大姑娘,你可知她芳名叫作甚么?”
诸葛岘向来少年老成,饶有深意笑道:“先生迟疑再三,原来问得这个,我当然知晓,她叫作张一妹。”
“张一妹。”魏先生神思激荡,难道是她?
缘于一些神秘莫测的机缘,他流落于此,在他原来的时空历史中,纵横四海的女海商就叫做张一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王才伸出双臂,重重地拍了一下诸葛岘的肩膀,互相对视一笑。
高隆村的马车等在三洞桥下官道上,诸葛岘挥手登上马车,向西疾驰而去,弹指间变为黑点,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才见魏先生怔怔发呆,朝着三洞桥下张家老店笑道:“先生,你看这来也来了,不如咱们进去用了饭。”
魏先生向来秉承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念头,便从善如流,三人踱步进张家老店。
店伙计唱个肥喏:“三位爷,请二楼上座,这个月小店请了卢泉海卢老板驻店说时新平话《劝世良言之银箔元宝》。”
王恒本来恹恹的,闻听一个激灵,魏先生赶忙抬脚上楼,王才紧跟在后,上二楼占了个中间空位坐下,随便叫了四样菜蔬,两盘果子,泡了一壶好茶。
大厅中间放了一架屏风,屏风前置了个会台,大红织锦缎面铺着桌面。
“啪”卢泉海一拍惊堂木,口角波俏,款款言之:
“看官,话说那叶尚书叶弘祖卸了官职回乡,到家一病不起,原神溃散之时,忽然有个黑袍女人飘飘然穿堂进屋,阴恻恻地对他说,月圆之夜到了,你给大仙的谢礼呢。
叶尚书猛地蹬腿惊醒,却原来做了个梦,不敢怠慢,当即备了三牲六礼,趁着月圆之夜月色皎皎,拖着病躯挣扎着上了翠屏山。
大仙庙神祗前,叶尚书低泣祷告:大仙,我年事已高,又病得七荤八素,念在我多年供奉的份上,大仙就将我阴债两清了吧。
神祗暴怒,桀桀怪吼道:休想!借了翠屏山的阴债,你一辈子都别想还清,你子孙都要还。”
忽然,神祗又将声音转成幽幽的,似是在细细打量叶弘祖:若是别人还犹未可,你这个负心忘义的东西,万万还不清。
声音尖戾,闻之悚然。
叶尚书受了惊吓,连夜回转长乐村老宅,缠绵病榻数月咽了气。
家下人等置办丧事乱作一团,头七过后,才有仆妇发觉供案上的银箔元宝,不知甚么时候不见了。
仆妇去报了叶尚书长子,叶家大爷信奉的是阳明心学,家中供奉银箔元宝他本就以为怪力乱神,当下也不以为意。
不曾想,风向渐渐变了。
叶家大爷本是朝廷中年轻一辈学者型官员中的瑶环瑜珥,丁忧之后去六部候缺,多方打通关节,却如论如何也补不上。
后来听说内阁首辅徐阁老自从扳倒严阁老后,便与阳明学派分道扬镳,深恶阳明学派官员。
叶家大爷谋起复,要么去云贵当知县,他既不愿去云贵当知县,只得回乡当乡绅。
光荣与梦想褪色后,心存魏阙变成了一种煎熬,想要获得内心的满足,似乎就剩下穷奢极欲一条出路。
叶尚书的宦囊丰厚,家中用度颇饶给,自有苏杭一带有名的治园高手来长乐村投奔叶家大爷,今日造西园,明日叠过云峰。
造了这么好的园林,怎能不养一班小戏子,赏赏月赏清曲。
数年的功夫,享尽人间清福,而偌大家私竟后手不接了。
好在家中收藏甚富,出让个一两件,也不当甚么。
叶家大爷学识不坏,骨董字画纵然卖不了高价,亦没吃大亏。
叶家长孙叶十九,比之乃父,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手面既阔,为人又有些寿头寿脑,被人三瓜两枣便把宝贝哄了去,自己一概无知无觉。
父子二人着了魔一般,齐心协力往倾家荡产的路上奔去。
三五年不到,家计陡然萧条,叶家大爷开始梦见黑袍女人索阴债,他只当自己疑心生暗鬼,不肯相信。
三番两次,梦中那个黑袍女人失去耐心,终于把他的命勾了去还债。
那时叶家已经遣散了部分童仆,等到管事的发现叶家大爷出的气多,入的气少,把叶十九喊来床前,叶家大爷鼻歪眼斜,口齿不清,依稀说了句“还阴债,黑袍女人,祖父忘恩负义。”
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叶十九听不明白,也没往心里去。
叶家大爷过世后,叶十九越发浪荡,渐渐典质一空,连过云峰都让给县里富户朱家。
这一日,叶十九手中无钱,狐朋狗友尽皆不见,只得枯坐寻思,忽见一个黑袍女人飘飘然进堂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诸位看官,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