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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门前的那棵香椿树很粗。每到春天，香椿树的枝桠间长满了嫩芽、嫩叶。老马的父亲生前就爱吃香椿嫩叶炒鸡蛋。炒好了，倒上一盅村酒，一个人搛着菜，可以吃上一个多钟头。
老马的母亲去世很早，他的父亲没钱找老伴，只能和儿子相依为命。
老马的父亲晚年患了心脏病，医生叮嘱说不能吃新鲜竹笋。某一年夏初，一场大雨过后，竹园里冒出了尖尖的褐黑皮竹笋。老马的父亲看见了口水直流，将医生的劝阻丢在一边，拿刀砍了几根回来，处理干净后，切片放豆瓣酱在锅里翻炒。那种香辣的味道一下子扩散开来，将门外的老马也吸引了过来。炒好后，老马的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吃炒竹笋片，还叫老马多吃点。老马搛着笋片，吃了几碗米饭，觉得很饱了，就去午休了。老马的父亲吃着吃着，突然心肌梗塞，歪倒在了桌子下。等老马醒来，去厨房一看，才知道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老马家里穷，又不愿意去学手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却没有媒人来。他性格孤僻，又没有能力去谈女友，因此一拖就是三十多年。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和同村的刘寡妇搭伙过了几年，后来刘寡妇搬到镇上给人当保姆去了，他又孤身一人了。
可是他们之间没断了联系。
这香椿叶有讲究，摘早了发苦，摘迟了发臭。每到春季那几天合适的日子，老马会爬上树给刘寡妇掐很多香椿嫩叶，骑电动车送到镇上。刘寡妇一笑，脸上的褶子全部起来了，看起来很老了，其实她才四十岁。老马说：“很嫩，加几个鸡蛋炒了吃！”刘寡妇说：“改天回村里，我给你带一瓶酒。”老马转身上了电动车要走，她说：“就走？不进来坐一下？”老马尴尬地笑了，说：“不方便——我先走了。”
老马回到村里，已将近中午。几分钟后，他到了家门口，隔壁老王叼着一根烟，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擦身而过。老马回头朝着他矮瘦的背影“呸”了一声，此时老王转过身来，咬牙骂道：“王八蛋，你啐谁哩？”老马停好电动车，双手叉腰道：“就你！”老王走过来拿手指着他的鼻子道：“嘿，厉害了！你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你王爷头上动土！”老马退后两步，吼道：“你自己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你在村里走一遍，谁会搭理你？害人精！”老王歪着头、缩着颈，走近老马道：“鬼扯，我害哪个人了？咹？——我看你才是害人精，老不死的！”老马脖子上的青筋坟起、双眼通红，扯住老王的衬衣，伸出右手要打他的脸。此时，老王的胖儿子从家里出来了，喊道：“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吵什么，叫别人笑话！”说完，他推了老王一下，说：“您不是说去打牌吗？快去！”老王瞪了儿子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老王的胖儿子在小学教书，比他要懂道理，因此没有“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瞥了一眼老马，转身就进屋了。
老马吃了一些花生米，喝了一些老酒，感觉头有些昏，便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倒上去困觉了。等他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忽然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村主任老余打来的。
老马说：“余老哥……”老余道：“你去年不是跟我讲，想承包村东边的鱼塘吗？两个月前，那口鱼塘到期了，老丁说不干了，要去城里带孙子了。这个这个——你现在还想承包吗？”老马考虑到有了鱼塘就去塘边住，眼不见（老王）心不烦，就立刻应承下来。老余道：“你愿意的话，明天来村里，签合同，拿点钱过来。”老马的喉头有些干，急忙道：“带多少钱？”老余道：“这个这个——三年为期，三年要交三千，一年一交，明天你就带一千块，先交一年的吧。”
手续办好后，老马在鱼塘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鱼塘有七八亩的面积，水中杂草很多，需要花时间清理。一日，老马骑电动车到镇上买回一件耐磨下水裤，穿好了正准备下水，此时有人喊他：“三叔！”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在镇派出所上班的侄儿马沙。老马一笑，额头上的褶纹更深了，热情地招呼道：“沙沙来了！”马沙穿着一身警服，英俊潇洒，一边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一边说：“村里有人报案说鸡笼里的十几只鸡被偷了，我来村里走访走访，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老马骂道：“把这偷鸡贼千刀万剐！我看就是本村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干的。”马沙道：“村口没有监控，只有村部有监控，我还是要去查查监控。”老马道：“要是抓到了，一定要教训教训他！”马沙笑道：“法治社会，还是要依法处理。”忽又话锋一转道：“您这是摸鱼啊？”老马道：“嗨，出去打工人家不要，坐家里闲不住。找村里承包了这口鱼塘，弄点鱼卖。”马沙走到岸边说：“您不怕贼偷？”老马道：“偷？我就住河边。谁敢来？——咱和他拼命！”忽然马沙的手机响了，那头的同事喊他去村部。马沙对老马说：“叔，改天来看您。——有什么事，打电话告诉我！”老马点点头。
老马忙活了七八天，才将鱼塘里的杂草清理干净。至于水里的水草，他没有清理晚，留一些给鱼儿作窝。
此时，住在村北的老杨牵着黑水牛从鱼塘边过去，大声嚷嚷：“老马，听说你承包了鱼塘，准备养什么鱼？”老马道：“草鱼、鲢鱼、胖头鱼！”老杨道：“你去找严老头去借水泵，把水抽干，里面还有大鱼！”老马笑道：“人家早就弄走了，还有大鱼？我看只有毛。”老杨取下了灰脏的草帽给自己扇着风，指着水面道：“老马，我过去在安徽帮别人看管过鱼塘，知道里面的门道。你照我说的做，准没错。”老马有点心动了，从水里爬上岸，站起来甩干手上的水道：“严老头是铁公鸡，找他，他会借？”老杨瘪着嘴巴说：“你就跟他说捞了鱼上来，给他一百斤！”老马惊愕地道：“给一百斤，要是没这么多怎么办？”老杨道：“没问题。”
在老杨的“鼓动”下，老马厚着脸去找严老头借水泵。严老头听完他的承诺，严肃地道：“可要把水泵照看好了，有一点闪失，别怨我找你扯皮！”老马佝偻着腰低声道：“那是的，那是的。”
老马拖着小板车将水泵运到鱼塘边，接上电源，然后用粗管子将鱼塘的水抽送到外面的沟渠里。从早上抽到了下午四点，鱼塘才见底。老马瞅见淤泥里有大鱼在摆尾，一下子笑出了声。他看见老杨在远处的荒地上放牛，扯着嗓子喊：“老杨～老杨～，快来帮忙摸鱼嘞～”老杨似乎听见了，转过身来，将牛绳系到矮桩子上，缓缓走了过来。
老马从草棚子里拿出两个大鱼篓子、一套旧衣服，对着老杨说：“一人拿一个篓子，这套衣服你换上。”老杨大大咧咧地道：“换什么，直接下去！”老马看见老杨抓着一个鱼篓子跃了下去，他也立即跳下去了。
有些淤泥凹处有积水，大鱼、小鱼都窝在里面。老杨伸手去抓一条大草鱼，大草鱼一甩尾，甩了他一脸黑泥巴。老杨笑出了一口的烟黄牙，又扑过去抓住了大草鱼的腮，然后丢到了鱼篓子里。老马去抓一条大鲤鱼，大鲤鱼溜开了，右手压到了硬物上，疼得大叫：“玻璃屑子！”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颡鱼的背刺刺破了他的掌心。他扯下黄颡鱼，扔到老远的地方，骂道：“妈妈的，害我！”老杨问他：“没事吧？”老马看着流血的手掌道：“一点小伤，没事。”老马拖着鱼篓子，去前面抓大草鱼。忽然，他看见一条大草鱼在淤泥窝里挣扎，于是猛扑过去，双手分别揪住了它的两腮，然后使劲丢到了鱼篓子里。大草鱼不服气，蹦跳个不停，好像是要撞破鱼篓子出来。可是它能做到吗？老马开心地笑了……
忙到天快黑时，两人拖着各自的鱼篓子到了岸边。他们躺在了岸边的草丛上，你看看我的脸，我看看你的衣服，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