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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忽忽已经是三月将末。
自灭彭亨国以威服诸国之后,张延龄等回师满剌加港,便进入了一段时间闲极无聊的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
倒也并非是无事,只是这些事对张延龄而言算不得正事。比如出席满剌加国王在西山上重新立碑的仪式,参与大大小小会议,出席各种活动。以及受邀前往海峡对面苏门答腊岛上的小国,和那些小国王公们宴饮游玩等等。
离谱的是,这些南洋小国为了拍张延龄的马屁,为张延龄在国中立庙造祠塑像,还请张延龄自己去揭幕题词,这着实是件颇为尴尬的事情。
张延龄可不想搞得这么离谱,固然在这些人之中要有威望,但是上升到这样的地步,张延龄还是并不希望看到的。这可是当初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之后所获得的待遇。当年郑和下西洋之后,南洋各地为其塑像立碑,造庙立祠,对他很是尊崇无比。
作为大明七下南洋,开辟新局面的第一人,这些荣耀和尊敬放在郑和身上固然是理所当然。但是张延龄自认自己还不配和郑和相提并论。起码目前是不配的。
而且,郑和下西洋是弘扬大明皇恩天威,散布恩德而来。而这些南洋小国目前对自己怕不是真心的尊崇,而是心怀畏惧才这么做的。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捧杀行为,得警惕这种行为,切忌昏了头。
更为离谱的是,这帮南洋国主送了一大堆金银珠宝不说,还送来了许多美貌的少女来侍奉大明国公爷。虽然说,看着那些皮肤黝黑瘦骨嶙峋的少女们,张延龄着实有些不敢恭维她们的美色,甚至有些怀疑这些国主们都在恶作剧。但是看着本地土著官员们的发亮的目光,吞咽的喉头,张延龄明白了,这是审美上的差异。这些少女确实是他们以为的真正意义上的绝世美人儿。
张延龄当然不能要这些少女在身边,虽然这些少女个顶个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子,且都是处子之身。但张延龄显然不是那种饥不择食之人。少女们全部送回去,金银财宝倒是收下了。张延龄对此的解释是,金钱美女必须取一样,否则辜负了对方的美意,不利于团结。女人无福消受,金银财宝倒是可以收下来的。张延龄现在缺的正是钱,他的所有身家积蓄可都投入在开辟商道这件事上了。虽不刻意搜刮,但是送上门来的,自然却之不恭。
对于张延龄拒绝各国赠送美貌少女的行为,让张延龄在本地风评甚高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一些流言蜚语。有人怀疑张延龄是个太监。毕竟大明朝有太监出海的传统。当年郑和也是个太监,这位护国公没准也是个太监。这个结果倒是张延龄没想到的。
有这种传闻其实也不能怪别人,大明男子弱冠便蓄须,但是张延龄嫌弃留胡子影响颜值,所以特制了小刀刮胡子,每天嘴巴上下干干净净的一根毛也没有,除了他身边的人知道,那是国公爷特殊的习惯之外,外人自然会生出狐疑来。大明朝的人自然知道国公爷不是太监,否则怎会娶那么多妻妾,还生了儿子。但是南洋土著们知道什么?张延龄得知这种传言后,倒是惊愕苦笑,心中颇为恼火。
这些事其实都是一些插曲,张延龄倒也并不在意这些琐事。他现在心里是在数着日子,等待回国的张隐能够早一天赶来这里。船队回国已经近两个月了,按理说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张延龄希望张隐能够率领新造的铁甲船抵达,这样,就等着安装铁甲的几艘战船也有了修缮的材料。舰队的实力也会增强,弹药的补充和兵力的补充也将完成。那么便可以谋划对锡兰和迦罗帝国海港的佛郎机舰队的攻击了。
张延龄也期待着张隐带回家信,知道家中妻妾孩儿的消息。在这异国之地,特别是近来闲暇之时,张延龄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她们。心中对她们的思念也一天比一天的强烈。如能得到她们的消息和信件,也足以稍慰刻骨相思。
另外让张延龄挂心的便是海伦娜父女回国的事情。这一去也已经近两个月的时间,当真是大海茫茫,杳无音讯。张延龄的心里颇有些担心,不知结果如何。自己也没办法帮忙,只能干等着消息。
张延龄其实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时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阿尔梅达和海伦娜父女事情成功的话,那么古里港和锡兰港的敌军不可能没有动静。如果威廉亲王倒台的话,阿方索定是要跟着倒霉的。那么佛郎机东方舰队必有些异动。
可是现在一切平静,这反而说明,阿尔梅达和海伦娜父女回国之后的事情也许并不顺利。如果事情已经失败的话,那么海伦娜父女大概率是已经遇难了。这个结果,张延龄自然是难以接受,可是却又知道这是极有可能的结局。
这天晚上,月色皎洁。张延龄辗转难眠,起身在出门在院子里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总督府大宅左近,看到了总督府二楼一间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
张延龄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凯瑟琳见面了,也不知道她如何。
凯瑟琳这段时间安安静静的留在张延龄身边做事。张延龄是请她当通译的职位,但现在满剌加港口已经没有一个佛郎机人,自然无需什么通译。张延龄攻打小国,出席各种场合,日程很是繁忙。自然不可能带着凯瑟琳出席这些场合。每日忙碌之际,几乎都忘了凯瑟琳的存在了。
今日看到二楼的灯光,才想起来凯瑟琳还在这里。自己似乎有些太冷落她了。其实在张延龄心里,对凯瑟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一些排斥的心理。自从凯瑟琳主动续写他父亲的笔记,帮助海伦娜父女的事情之后,张延龄便对她颇为钦佩,觉得她还是个识大局知大体的女子。
张延龄本想转身走开,但是还是鬼使神差的进了门。穿过幽暗的大厅,从楼梯上进了二楼。缓步来到亮着灯光的那间屋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却听到里边传来凯瑟琳轻轻的说话声。
“我们原不一样,尊贵的人儿呀,
原不一样是我们的职司和前程。
你我头上的天使,迎面飞来,
翅膀碰上了翅膀,彼此瞪着
惊愕的眼睛。你想,你是华宫里,
后妃的上宾,千百双殷勤的明眸
(哪怕挂满了泪珠,也不能教我的眼
有这份光彩)请求你担任领唱。
那你干什么从那灯光辉映的纱窗里
望向我?——我,一个凄凉、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着柏树,吟叹在
茫茫的黑暗里。圣油搽在你头上——
可怜我,头上承受着凉透的夜露。
只有死,才能把这样的一对扯个平。”
张延龄一开始还以为是凯瑟琳在自言自语的说话。但听着这一段低低的哀婉的浅吟,张延龄在意识到,她似乎是在吟诵诗句。
“那你干什么从那灯光辉映的纱窗里
望向我?——我,一个凄凉、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着柏树,吟叹在
茫茫的黑暗里。”
这样的句子,哀婉忧伤,甚为优美。而且凯瑟琳是用大明的言语吟诵出来的,倒是给人一种别样的感受。
难道这是凯瑟琳自己写的诗?张延龄这样想着,伸手推开了房门。
烛台之下,凯瑟琳披散着金发,身上的长裙皱皱巴巴的,赤着脚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张。鹅毛笔插在墨水里,桌面上滴着淋漓的墨汁。
凯瑟琳一手端着一杯银色的酒盏,一手举着一张纸,纸上一行行的写着字。
感觉到门开了之后,凯瑟琳惊讶的转头看过来,发现是张延龄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瞪大眼睛啊了一声,手一抖,杯中红酒洒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