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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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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久,越明白他不会,也不需要了。他听奶奶说,他结婚,有新的小孩,这次应该是安定下来。

他没有应答,小孩失落地望向自己的妈妈,小声问:“为什么哥哥不理我?”

“去玩吧。”傅父抬了下下巴。

女人又牵着小孩走到阴凉处去。

“我们准备回去了,回去之前,想着还是要见你一面,你妈有没有见过你,她现在怎么样?她倒挺狠心的。你现在长这样大了,你奶奶身体不是很好,你别只顾着自己,有条件接到身边来照顾,她养你长大,你对她好点……”

傅父眉头始终没放下来过,可能是光太刺眼,不自觉地眯眼,或者是其他。

话太多,听得烦。

傅也直接摘下助听器,抬着下颚,目光平直地望着他,所有的态度都是坦荡荡的摆在明面上的,半点都不想粉饰。

他甚至不想争辩,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傅父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再也不是记忆里半大的孩子,被抛弃了,也只睁着懵懂的眼睛望着自己,他已经长出了成人的体格,甚至高过他,站得板正笔直,肩臂宽阔,而他常年蜷缩在车内的狭窄空间,背脊弯曲,吃饭不规律,四肢消瘦,他们相对站着,对面是全然的陌生,甚至让他感觉到可笑惧意。

他分明才是那个当老子的,竟被自己儿子唬住。

傅父本想谈得好给点钱,但眼下看他这个态度,关系是无法缓解了,准备的钱也一直揣在兜里,没有拿出的意思。

他甚至纳闷,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子?

傅也看出他感觉被冒犯,强压怒火的神情,现在再生气,也动不了手了,他偏头嘲弄地笑了下,转身之前,最后看了眼,也就一眼,他转身,走远,才低头将助听器重新戴上。

上楼梯,转角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楼下的场景。

傅父走到了那对母子前,小孩朝自己的父亲伸出手臂,怎么也不肯自己走,傅父低下身,双手将小孩抱起来,女人抱着他的胳膊贴过去,三个人走了出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画面。

傅也移开视线,在原地停了下,也就一秒,他不以为意地呼出口气,抬步继续往楼上走去。

楼上,蒋霜已经在做饭,烧最简单的两个菜,没多久就端上桌,洗洗手就能吃饭,吃过饭,傅也自觉地收拾碗筷去洗,几个碗碟,几分钟洗完。中午会抓紧时间午睡一下,下午还有事要做,各自回房间,两张床,都靠着墙,他们之间,也隔着道墙。

蒋霜不是多话的人,对突然出现的人,没有问过半个字。

午睡睡到下午两点,日头稍微没那么烈了,两个人又出门,面包车里热得没办法坐人,打开车门先散热,傅也打开风扇,自己蹲一边抽烟,抽到一半灭了,道:“上车,走了。”

忙到很晚回来,晚饭在外面随便解决了,两个人身上都是臭汗,衣服也脏得不成样子,睡前都从头洗了一遍,傅也洗了个冷水澡,身上的温度也降下去,感觉好一点,擦干身体,套上干净的衣服,出来时,蒋霜已经进房间,门没关,里面灯也亮着。

身体累到一定程度,脑子里空得多,什么都来不及多想。

他躺下,没多久,里面的灯也熄了,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能看清点东西,蒋霜从房间走出来,昏暗光线里,她穿宽松t恤跟短裤,短裤下的两条腿细长笔直,她像是要去喝水,走几步又停下来,他没出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许久后,她走来床边,下定某种决心般,在他的身侧躺下来。

平躺着,双手握着拳,像是雕塑般僵硬。

傅也是睁着眼的,看她在自己身边躺下,紧抿的唇泄露她的紧张跟无所适从。

“阿也。”蒋霜开口,她平躺着,盯着空荡的天花板。

傅也喉咙如堵,一时间没开口。

“我知道你没睡。”

“……”

蒋霜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冷:“我也睡不着,可以聊会儿吗?”

“聊什么?”傅也开口,嗓音低沉。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都好。”蒋霜看着天花板,“我其实不太记得我爸妈的样子,时间越久,记得的就越少。最深刻的是,他们出事,奶奶接我放学,路上我想吃什么都给我买了,我很开心,一再让奶奶以后都来接我。一直到家,奶奶跟我讲,爸爸妈妈走了,以后跟着奶奶生活。”

“我们文化里,好像对死这个字格外忌讳,一直用各种词代替,我不明白什么叫走了,走哪去了,我天真地问,奶奶流了好多眼泪,顺着皱纹,满脸都浸透了,她泣不成声,好久才说出那个字,我才明白,走了不是去哪了,是死亡。我知道什么是死,我早已经见过。”

后来的生活,或好或差,蒋霜都会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爸妈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也会有苦恼,但不会是还要做点什么,才能摆脱寄人篱下的歉意,也不会是反复斟酌字句,才能在伸手要钱时显得没那么无耻……她可能活得更坦荡些,像同龄人一样,关心分数与错题,以及青春里滋生的暧昧情愫。

但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

蒋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才好,在这方面笨拙的很,她只能将心比心,把自己也放在他的位置,她侧过身,道:“阿也,我们都长好大了。”

虽然过程有些难熬。

但,真好,他们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再难熬的时间也熬过去,他们长大,已经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往后会越来越好的,他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傅也侧过身,身上的气息如山般倒下,她反应不及,但他伸出手臂,也只是轻轻拥住她,她皮肤冰凉,夏日再燥热也是冷的,触感是他未曾感受过的柔软,鼻息间,是她的味道,这样贴近距离,比平时靠近闻到的更强烈,额头贴靠着她的肩臂,闭上眼。

“靠一会,一会就好。”他道。

情绪在翻滚,但并没有太夸张,短暂的时间里他回溯完这二十年,父母大吵一架,最后被抛下的是他,谁也没想过要他,他被奶奶养大,在学校里格格不入,要比别人更狠才不会被欺负,得到的很少,从未有过的难以计数,他打过人也挨过打,跟路边撕咬夺食的野狗没什么区别,他知道路人的看待他的眼神,也想过以后,伤了人,蹲局子吃牢饭,三四十再出来,苟活完这辈子。

他没有设想过有那么个晚上,那盏白炽灯光亮得刺眼,灯光下,少女眉眼干净漂亮,眼神湿漉漉望着他。

以及,掌心里落下的那枚毫无用处的创可贴。

然后他发现,那女孩跟他差不多,没有父母,寄住在舅舅家,勤快听话,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即便这样,也可能没办法上大学。

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泛滥的同情心。

……

他想,他的人生可能有另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