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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他已冻得浑身发抖。身边檀沐庭的尸身已然开始僵硬,面上还带着临死前的惊骇神状。
他渐渐平静下来。
看着檀沐庭被雨水泡过的面容,又想起昨日那老道所言,他忽然计上心来。
他看着檀沐庭的脸,缓缓抬起了手。
将死人的脸皮剥下来不是难事,毕竟活人会挣扎,死人却不会。
他收好脸皮,将檀沐庭的尸身远远搬离此处,剥下他的华贵衣物换上一身寻常旧衣,又把原来的衣服烧掉。
做完这一切统共花了一日的功夫,最后,他抬起手,拿起一片碎石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几道,力道之大,足让自己那张脸变得血肉模糊。
他在晚间找到老道。
老道一见他,险些没认出来,“你,你是那…小友,你的脸怎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慎自山中跌落坡底,醒来时便伤了脸。”阿九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易容之法。”
老道点头,仔细看过他的脸后,为他清理了面伤。
“你是毁了容,复原倒也不难。”老道说,“取臀上皮一块覆上,不出三五日便能契合。只是你这脸,伤得太重,恐怕要…”
“倘若用别人的脸呢?”阿九忽然出声打断了老道。
老道一惊,却仍是回答他:“别人的脸,恐与你血肉不能相融。可倘若是老朽来做,倒是可以一试…”
阿九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尚带着血腥气的脸皮摊在老道跟前。
老道骇然:“这…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次暴雨死得人不少,我寻了具年轻男尸,自他脸上扒下来的。”他平静地说出已经编好的说辞。
老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便怒了:“你这小子…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吧?走,跟我去见官,叫他们好生查上一查!”说着便伸出手来要拽他去官府。
阿九没有拒绝,从头到尾都很镇定。反倒那老道却越发不安愧疚起来。
他们站在城门处踌躇半晌,终于老道没忍住,又回头问他:“你…真是从死人头上剥下来的?可别是害了什么人吧?”
阿九笑了:“从来都是别人害我。”
官府门前人倒是不少,可人人皆是匆匆忙忙。这场暴雨带来的破坏并不小,收容灾民是大事,发放朝廷物资是大事,修堤坝也是大事,防疫也是大事。官吏们满头大汗地来回奔波,有些官职在身的也披着蓑衣下了场,大家面上憔悴,一脸疲惫,一看便是整夜不曾休整过。
老道看后叹了口气,连说两声“罢了”,又带着阿九回了自己落脚处。
他们来了一所残破寺庙,寺里已是住下不少人,只是后方禅院塌了一半儿,久经雨打风吹,实在不宜居住。唯有老道不在意这些,愿在此处安置。
老道将那张脸皮泡在药酒中,然后转头静静端详他。
“历来科举,考的不仅是文章,若有面目丑陋的,为圣人高官不喜,即便是头名也要落榜。老朽欠你一命,你成了这般模样,老朽不可能不帮。既然你要应试,这张脸如何得来的,老朽也不再多问。但你需知晓,既然换了别人的脸,便要承下这张脸日后的命,你愿意吗?”
他躺在陋席上,闭着眼睛道:“愿意。”
“若他人面相丰厚,命中注定高官厚禄,你命中却无,即便得了,总归有一日也要尽数收回去,你也愿意吗?”
“为何不愿?毕竟谁生来都是赤条条一命,圣人蝼蚁,哪个不是向死而生。”
老道知他意志坚定,无法动摇。熬好了药,烧红了刀,开始动手。
都说牙疼起来要人命,为何呢?因牙齿离人脑最近。巫医道医,管你何方神医,在头上动刀子,用药下手慎之又慎。所幸老道果然有几分本事,去皮刮肉,又将另一张好脸覆上,修修补补,不过几个时辰便将新脸换上。老道惦记着他还要应试,灵丹妙药内服外敷,不出三日,新脸竟同他的皮肉融合在了一起,除却融合边缘新生一圈儿粉肉,竟像是他原本面目了。
老道开始驱赶他:“走吧,他的命便是你的命,日后莫再提起此事,也不要同人说见过我。”
阿九顶着那张新面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今日起,他便是檀沐庭了。
外貌已无两样,差的便是气势。檀沐庭家境殷实,不仅长相好,仪态也十分出众,这是他难以模仿来的。但他见过皇帝,天生威仪,举手投足又带三尺春寒,如此便成了他仪态上的师父。
他自檀沐庭的路线前往东昌府,路上甚至还遇到几个同去东昌府的考生。
檀沐庭名气很大,因他家境殷实,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且态度傲慢嚣张,从不将人放在眼中。其它同窗不过见过几次,知此人不好惹,便远远避着,没有与他说过几句话。而今济南暴雨令众人相惜,也有人来上前与他攀谈,问他为何会一人前来。
他同人说,侍从雨天跌落山坡摔死,他摔折了腕子,捡回一条命,所以一人前来。
众人听后,或有两分幸灾乐祸的痛快,然而到底是八分同情,便邀他同去东昌府。
他应下,这一路不远,然而能出钱出力的地方,却从不含糊。
众人先前以为檀沐庭是个富贵浪荡子,但真正接触过后却觉得传闻不大可信,这明明是个好相处又大方的人,性子又温和内敛,哪里就是个恃财行凶的嚣张恶人?
如此一来,他也如愿结交了不少人,不仅摸清了秋闱应试的流程,甚至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东昌府有一个名叫尤彦士的人,押题如神,只是今年同他们一齐参加秋闱便没有继续押题,倘若能结交此人,从他嘴里打听一些出来,秋闱便能十拿九稳了。
他默默记在心中。与众人一起抵达东昌府后,托人回济南带了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侍从死在了路上。
檀老夫人知道这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反正家大业大,也不奢求他能中举,派人捎了财物来,叮嘱他熬过此次秋闱就好。
他收到回信后微微一笑,同众人分别,自己一人一路打听,来到梨枣胡同。
尤家只有二人,尤母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后便看到一个面容俊朗,神情温和的少年人。他称自己来自济南,因暴雨转来东昌府考试,因来人增多,客店也无落脚之处,想要在此地借宿。
尤母想到儿子也要考,没准儿二人还能做个伴,于是邀请他进了家门。
这是阿九第二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