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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工作?”
克拉拉望着这个傻乎乎的大学生,只是觉得好笑:“我如果是那些上流贵妇,单是凭你刚刚的三两句好话,我便愿意收你做男仆,来替我赶马车或者是托裙子。但我不是,我是个混江湖的女人。通常,我都是让别人可怜可怜我,而不是我去可怜别人。”
亚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克拉拉,而是盯着酒保身后的小黑板抬手道:“烦请给我来一份马伦哥炖鸡,我之前一直听说这是一道巴黎的名菜,但是还从来没有吃过。”
克拉拉听到亚瑟居然还有钱要一份炖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端起啤酒杯,差点没忍住把酒水泼在亚瑟的脸上。
“小朋友,你耍我?你是不是觉得巴黎的姑娘脾气都很好?”
亚瑟从裤兜里摸出仅有的一枚利弗尔银币,用洗的发白的衬衫袖子擦了又擦,肉痛的眼角都在抽动:“如果不麻烦的话,把我的炖鸡分成两份,一半分给克拉拉小姐。”
克拉拉看到亚瑟居然这么懂事,提到嗓子眼的脏话又沉到了肚子里,她将啤酒杯扔回桌面上:“你真是个怪人。”
亚瑟听到这个评价,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他激动的站起身澄清道:“女士,我可不是怪人,你这么说搞得我好像是個离群索居的隐士,又或者外省来的乡巴佬。您要知道,我在大学里的时候,其实很受大家欢迎的。我在学校的俱乐部是个头面人物,我给校报写过许多文章,还获过奖。当然,我不能说所有人都喜欢我,但是那些敢于蔑视我的家伙,从来没有一个在决斗里战胜过我。”
年轻气盛,自卑而又自负,除了自尊心强烈以外一无所有,这样的人克拉拉见过很多,但是她却并不是很讨厌这样的年轻人,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原因无他,因为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只不过女孩子的自尊心与男孩子的又有所不同,而且更不同的是,她当年来到巴黎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读书,而仅仅是为了讨生活。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什么俱乐部,也不懂得什么诗歌与。
她很能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此时遭遇的窘境,虽然他极力否认自己是外省来的乡巴佬,但遗憾的是,他的言语已经将他出卖了。真正的巴黎人是不会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
“你是外省来的?”
“不,我不是。”亚瑟极力否认,但是他的脸却涨红的像是烂掉的葡萄,谁看一眼都知道他在撒谎。
克拉拉似乎是有心逗弄这个小伙子,她自顾自的说道。
“好吧,你是巴黎人,但是我其实是个乡下来的土姑娘。伱知道吗?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哪怕是上教堂时穿的衣裳也不过是些土布衣服和粗呢袍子。所以,当我看见同村的玛娜从巴黎回来穿着绸缎裙、戴着花边帽、搭着花里胡哨的丝带、蹬着镶银边的鞋子时,简直羡慕到了近乎嫉妒的程度。
玛娜热心地邀请我跟她一块儿去巴黎。她把巴黎描绘成一幅好光景——墓园、狮子、国王、皇室,精彩的演出和歌剧,简而言之,巴黎派头的消遣应有尽有。这激起了我幼稚的好奇心,也占满了我的小脑袋瓜。
那个时候,作为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姑娘,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工厂制造出来的,而是天真的以为这都是巴黎长出来的。于是,我铁了心要去那儿享用它们。只不过,如今想来这念头委实可笑。
在路上,她先是高雅地矜持了一会儿,随后就跟我们这些傻姑娘说,有一些乡下姑娘出人头地了,她们的亲戚也跟着沾光。那都是因她们守住了贞操,然后把处女之身献给了东家,东家因此娶了她们,让她们出入有马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走运的话,有的还成了贵妇人。
她还给我们举了一些例子,告诉我们这些不费什么事,只要交好运就成。然而,当我们到了巴黎以后,才发现一切不是那么简单。巴黎随处可见的五花八门的招牌,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说都是陷阱。你来到这里,想要找一份女仆的活计,却还得先给别人交一笔钱。
但是,当你是不是真的会拿到一份女佣的工作却得看运气,因为其中大部分所谓的雇主,只不过是想把你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小朋友,我不知道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亚瑟当然明白玛娜的意思,这样的情形不仅发生在巴黎,在伦敦也有不少案例。
在他于苏格兰场任职的那三年里,就曾经经手过不止一起这样的案件。
只不过,虽然此类案件的侦办并不难,但发现这些案件却很困难。
因为那些人贩子性质的老鸨们下手的对象通常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最爱便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女。
而不列颠政府对于此类案件的态度,也处于一个耐人寻味的和稀泥区间。对于这样一个可能已经拥有数百年历史的产业,政府的态度并不是根除,而是掩盖。
这就如同不列颠已经实行了两百多年的《流浪法案》与刚刚通过没几年《牛津大学卖淫法案》一样。
《流浪法案》规定:凡是被认定为流浪者或长期乞丐者,均须剥光上衣,当众鞭打,直至流血,然后押回原籍或最后居住过一年的地方。无法查明原籍或最后居住地方的,则送往感化院或普通监狱苦役终身。
而《牛津大学卖淫法案》则规定:普通妓女和街头妓女在牛津大学界区内的公共人行道、街道或马路上游荡,而又无充足理由证明自己有合法目的,将被看作是不法的懒闲人,构成犯罪,应按《流浪法》有关规定逮捕,刑罚为1个月以下的苦役监禁。
只要街道上看不见,就等于没有乞丐和妓女,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为伦敦赢来了欧洲富裕之都,看不见任何穷人的赞誉。替牛津大学博得了教化有功,牛津镇上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妓女的歌颂。
但虽然大部分外国游客都被蒙在鼓里,但是像是海涅等曾经长期旅居过不列颠的外国文人却深知伦敦和不列颠到底是什么德行。穷人和妓女,在伦敦和牛津大学附近当然是有的,但是那些地方游客们大多不爱去。
“抛开你那不切实际的梦境吧,要不然你迟早会落到我这个境地。”
克拉拉的话听起来有些辛酸,又有些像是在讽刺这个年轻人的榆木脑袋。
“不过你和我不一样,我确确实实是个乡下姑娘,而你,最起码你读过大学。但是你对大学恐怕有一种误解,认为自己念了大学就会出人头地,因为你看到许多读了大学的人都出人头地了。但实际上,不是那样的,那些人读了大学出人头地,是因为念得起大学的大部分都是出人头地的家庭。而你没有出人头地,也不是因为气运差,而是由于你的财力光是念大学就已经足够吃力了。”
“这句话也是你从前那位老主顾和你说的吗?”
克拉拉心不在焉的喝着酒:“喔,你能问出这句话,或许我得考虑改变一下对你的看法了,你其实挺聪明的。如果你没有把钱拿去读大学,而是去做了些生意,或者是在政府里买个职位,或许你现在的境遇会强得多。”
亚瑟瞧着这位姑娘:“但是听你话语里的意思,你的那位老主顾应该也是勉勉强强读完了大学,后面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飞黄腾达的?”
“你觉得自己能和他比?”
克拉拉颇为不屑的白了亚瑟一眼:“等你当上了参事院长再说这话也不迟。他可是拼了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参事院长?”亚瑟愣了一下:“你的老主顾是阿道夫·梯也尔?”
克拉拉被人戳破了心事,登时有些恼怒:“怎么了?你觉得我没有让梯也尔先生瞧上的魅力吗?”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诚惶诚恐的回道:“就连我都被您迷住了,更何况梯也尔先生呢?”
克拉拉差点被啤酒呛到,她嬉笑一声,白了亚瑟一眼:“我之前只是以为你狂妄,但我没想到,你在心里实际上已经把自己排到了比梯也尔更高的位置吗?”
“当然。”亚瑟张开手臂慷慨激昂的演说道:“当年拿破仑不过是个炮兵学员,他兜里揣了未婚妻德西蕾送他的九十八枚金币便奔赴巴黎,之后成了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帝国的皇帝。梯也尔先生碰见了您,现在也成了参事院长了。他们俩都能行,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时运呢?我不信。”
“真是难以置信。”克拉拉奚落道:“刚刚你还想从桥上跳下去,现在就自以为能当上参事院长和皇帝了。”
“不,女士,您误解了。”亚瑟一本正经道:“皇帝和参事院长是有区别的。”
克拉拉好奇道:“它们有什么区别?”
“它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亚瑟神神秘秘的瞧了周围,随后附在克拉拉的耳边低语:“在于您有没有赞助我九十八枚金币。没有这金币,我便只能当参事院长,做不成皇帝。”
克拉拉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一巴掌拍掉了亚瑟的帽子:“你可真是个混蛋。”
亚瑟窘迫的弯下腰捡起帽子,一脸忐忑的望向克拉拉:“您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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