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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部曲在一时动摇之后,竟能坚持鏖战,始终维持着阵势的完整,一方面是因为本身经受过艰苦的训练,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雷远本人不退。纷乱的战场上,所有人看到飘扬将旗下那位年轻的将军,就像是有了主心骨,有了死战的理由。
那可是庐江雷氏宗族的当代宗主,是带领数万民众在荆州扎根落脚的人,是承诺了给予民众们安定生活、并事实上予以实现的人!将士们愿意为他作战,也必须为他作战!
然则马超着实凶猛,光靠将士们怕是不行。
雷远略微活动手臂,开始做亲自上阵的准备。
惯用的缳首刀和赵襄所赠的利剑都悬挂在腰间左右。雷远分别试了试,确保抽刀拔剑的动作顺畅;又唤来一名扈从,将自己身后的束甲皮绦挪了挪位置,莫要勒住筋骨。
另一名扈从随即捧上铁脊短枪。
得益于近年来不懈的苦练,雷远的身手相对于寻常武人来说,已算出众,但雷远自知,远远不足以和马超这等超群绝伦的猛将相比。那已经不是靠训练和经验积累能达到的程度,而是出自常人极限以外的天赋。
所以,真要到雷远亲自与马超放对的时候,雷远只希望自己能坚持几个回合,尽量留出部属们抢前救援自己的可能。
可惜李贞和叱李宁塔等扈从都已在前方鏖战了。李贞倒也罢了,叱李宁塔几乎是雷远军中所能仰赖的最强武力。离了此人,身边的扈从们只能拿命来拼。
那也没什么,该拼命的时候就得拼命。
战斗进行到这种程度,就看谁能撑住这口气。
雷远坚信先撑不住的一定是马超。
在这个尚未出现金属马镫,高桥马鞍也尚未得到广泛运用的年代,无论匈奴、鲜卑或并州骑士,使用骑兵的方法都以骑射扰乱和包抄追截为主。
但马超的部下们都是骑术极其高明的精锐,他们凭借简单的皮制镫环受力,就能在马上自如动作,进而策骑突阵。单以个人的勇力而论,他们为雷远前所未见,战法更比羌胡人要猛烈许多。
此刻连衡之阵的中部被渐渐向南压缩,而左右两翼自然形成夹攻的局面。随着两翼枪矛如林平举,留给凉州骑兵重编队列的空间越来越狭小。马超身在前线厮杀,同时还能发号施令,不断调整阵容,重新组织力量突击。这种指挥能力,也堪称绝技。
此人不愧为威震凉州的名将。可惜,技止此耳。
雷远凝视着叱咤如虎的马超,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说那些沙场上的手段没用,但时代已经变了。
某种角度来说,庐江雷氏与扶风马氏颇有些共通的地方。两家都是依赖地方武力立足的豪族,都在统合周边各种零散势力的过程中一步步崛起。
只不过庐江雷氏直接身处南北两大势力的交界处,力量增长到一定程度以后,就失去了周旋的余地,最后不得不转投无关的第三方。而扶风马氏始终保持着独立性,甚至凭借纵横捭阖的手段,一度成为大批地方势力的代表,登上更高的舞台。
但那不过是无根之木、一时的辉煌罢了。雷远看现在的马超,忽然想到在灊山中的自己。
当时庐江雷氏作为淮南豪右联盟的首领,一度能够在灊山本据数百里外伏击曹军骑兵,能够攻克曹军经营的江淮重镇。但是,当曹军以庞大的力量强行压来,雷氏所掌控的一切都分崩离析,若非有些运气,几乎没有逃往荆州的可能。
雷远给予马超的压力,自然不能与当时曹军进入淮南的十万雄兵相比。但马超这肆意妄为之人,招惹到的又岂止雷远呢?在关中虎视眈眈的曹公,难道不是马超的敌人?就算马超真能突破米仓道深入益州,玄德公难道不会全力与之一战?
马超所纠合起的力量看似强大,可相对于曹操、刘备这些争夺天下的英雄来说,太弱了,也太松散了。
曹刘两家不断扩张的过程中,一定会首先碾碎这些夹在两家之间的小势力。举凡马超、张鲁,或者韩遂之流都是如此下场,正如数年前庐江雷氏一般。
当日里淮南豪右联盟中那些豪族首领的嘴脸,雷远至今记忆犹新。现在看来,那无关是非,只是各自挣扎求存、各自做出不同的选择罢了。
而马超所部,那些羌氐首领、那些被挟裹的汉中将士也是一样。发现马超的武力并非所向无敌以后,一定有人拒绝跟着这条丧家之犬胡闹下去。
所以,眼前转瞬之间的战况,将会决定整场战斗的结果。无论多么危急,雷远只要坚持。
雷远看到一名敌骑从侧面接近,挥刀向王跃劈砍。王跃手中提着一杆长枪,在近距离周转不灵,只得用左手拉扯缰绳,想要回马躲避。谁知敌骑一刀劈空,顺势下落,砍中了他坐骑的脖颈。
战马当即倒地,王跃也随马栽倒,半边身子被战马压住。他的嘴里溢着血,怎也挣扎不出。
叱李宁塔的体格过于常人,压根没法骑马,所以带着几名刀盾手结阵而战,曾与马超连格数刀不退。这时候眼看王跃落马,他返身过去,双手扳着马颈,想把数百斤重的战马拖开。
正在用力的时候,远处飞来一支流矢,射穿了他的脸腮,箭头把好几颗牙打得粉碎。
也不知怎地,叱李宁塔这人有些害怕箭矢,一旦中箭,必定怒发如狂。果然他大吼着拔箭,也不管王跃,再度往最前方冲过去;瞬间没入烟尘滚滚的骑队当中,看不到了。
“这厮……实在是无脑匹夫,不可救药。”雷远连连摇头。
叱李宁塔和王跃两人出事,李贞和任晖所部愈发动摇。李贞麾下箭手与敌骑对射数回,已经折损了十余人;而任晖竭力维持队列,吼得嗓子哑了。
看起来,主将不得不上阵了。只要再争取一点时间,先顶不住得一定是马超!
“留十个人在此,将旗不要动。其余所有人跟我来。”他先吩咐了一句,转而策马。
就在他催马向前的这一刹那,扈从中有人高叫:“将军!看北面!看北面!”
在战场北面,应当是马超所部大营的位置,黑烟滚滚,喧闹之声震天动地。
战阵之中,此起彼伏的都是喊杀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马蹄踏地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处,就像沸腾的岩浆,混淆了听觉。雷远略微勒马,问左右:“可听得清他们在喊什么?”
一名扈从皱眉道:“好像在喊什么,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