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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遂不言语。
以他的丰富经验,能够看出不妥,当即提醒主帅。但主帅如果不接受,那也没什么。
对张辽和曹彰这样的猛将来说,敌人如何,只是诸多考量中的一部分,却不是起决定作用的那部分。纸上谈兵的书生才会汲汲于此,而将敌我优劣或种种谋划,当做决胜的前提。
自古以来,作战靠的都是将士之勇。决定胜败的原因不计其数,而且又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只有将士的斗志和士气,只有手里握紧的刀枪,才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
两人并辔向前,从临晋城西北面经过。
这周边,乃是古时渭洛并流而成的巨浸,地势陡然低洼,在当地有个名号,唤作乾坑。封冻的洛水蜿蜒穿行其间,河流虽然结冰,但河畔的冰层很薄,前队行过,已经将之踩踏成了泛着寒光的无数冰碴碎片,露出下面坑坑洼洼的、冻硬的地面,或者伸出一截半截硬梆梆的芦苇。
为了防止冰碴割伤马蹄,将士们纷纷下马,用毡布、牛皮包裹马蹄,下来牵马步行。于是队列拉扯得更长,更松散。
曹彰忽然道:“这一仗,本来就是非打不可。”
张辽稍稍策马,略靠近些曹彰。
“曹刘两家对抗,至今已经二十五年。文远,我不必在你面前隐晦,二十五年来,曹氏愈战愈弱,而刘氏愈战愈强,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曹彰用马鞭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只用双足控马,一边向前,一边慢慢道:“当日荆襄大战,我亲率以虎豹骑的精锐突击关羽的荆州军步卒队列。结果遭到刘备军的强弓劲弩掩杀,死伤惨重。后来我父领着五校之兵在拒柳堰遭遇雷远的交州军袭击,分明兵精将勇,却硬是敌不过对方的甲坚刀利。”
曹彰自嘲地笑了笑:“当时我就明白,刘备的力量远远超过了我们。表现在战场上,则是刘备军甲士数量庞大、弓弩之利骇人,只消敌将自己不乱,我们靠着数倍的骑兵都扳不回劣势。”
这一战,张辽并未参与,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曹彰提起此战,故而默然认真听着。
“如今时隔数年,那刘备称王称帝,朝局日趋稳定,群臣上下一心。他们的武备只有愈来愈完善、兵力只有愈来愈充实。更不消说,他们占据了关中,足以组建能与我方匹敌的骑兵……当日我父亲尚在,都不是对手。现在靠着子桓治政、我曹彰领兵,难道就能与之对抗了?”
曹彰吐出一口浊气:“子桓和我都不是傻子!我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们知道再过三年五载,局势只会更恶劣!与其到那时候坐等强盛敌军犁庭扫穴,不如趁着关中还有一些眼线可用,趁着邺城的胆勇之士、百战精锐尚在,深入敌境,求一战而胜!”
“确是此理。”张辽微微点头。
经曹彰这么一讲,张辽也不禁回想起自家的经历,曹刘两家二十五年的金戈铁马岁月,真是历历在目。
那刘备与曹公作战,最初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后来渐渐敢于玩弄些小伎俩,或者放火,或者伏兵奇袭;再后来,两军要展开十万人以上规模的会战才能分胜负。
张辽隐约听说,当日曹公强行率领大军入南阳,以代汉的声势来逼迫荆州军决战,也是出于对自己年纪老迈,而刘备政权愈来愈强的无奈。结果曹公失败了,到了曹丕、曹彰这兄弟二人,甚至都没了正面会战的胆量,而试图靠一些小伎俩获胜。
这依然是无奈之举,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如曹彰所言,再过数年刘备军主动出击,难道曹氏还有望风而逃的余地?
总须得冒一点险,看一看天意如何。
如果连试都不敢试,那魏室的人心真就立刻离散,再没法捏合到一处了。
或许有些人看来,这是盲目一搏,是无谋行险,可乱世中的人们,不是本来就这样一次次地拿命来搏么?最终的胜利者,固然能够号称天命在我;无穷无尽的失败者们既然尽了力,便没什么好埋怨的。
想到这里,张辽不禁心潮澎湃,却又觉得胸口阵阵烧灼般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时不时地撕扯着他的心脏,使他的额头猛沁出一阵冷汗来。
这种症状,已经延续了两年,始终没能好转。张辽此番从合肥疾驰往邺城途中,还明显地恶化了。
张辽有强烈的预感,自己天年将尽。
他用力握住腰间缳首刀的刀柄,压住痛楚,心中暗想:“天下大事处断,文人有文人的办法,而武人有武人的果断。至于我张辽,与其病死于床榻,还不如在沙场上壮烈一战,或能手格巨孽,以报曹公的恩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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