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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两个人缓缓走在山间的荒土地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你知道名将的信念是什么吗?”王忠嗣忽然问了一句,他脸上有箭伤,说话时只能微微张口。
“胜利。”薛白答道。
“不。”王忠嗣道,“是传承。”
薛白心想,这就胡扯了,无非是王忠嗣想聊传承就硬提出一个问题把话往这上面引,没得意思。
王忠嗣又道:“开元十七年,信安王言‘苟利国家,此身何惜?’力排众议,亲自奔袭,攻克石堡城。次年,大唐与吐蕃约以赤岭为界,互通市贸,两国不再交兵,百姓牧耕于边境。你可知,那些年的太平日子于百姓有多珍贵?”
薛白道:“摩诘先生与我说过,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与吐蕃将领乞力徐杀白狗为盟,去除守备,安享太平,直到两国再次交战,崔希逸遗憾不已,梦到白狗,惊疑而死了。”
“那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不愿奉召攻石堡城?”
“听说是为了保存兵力,拥戴东宫?”
王忠嗣没心情开玩笑,叹道:“打仗,为的是太平日子。信安王攻克石堡城,将士们失去性命换来几年太平,值或不值,至少有个交代。最怕的是城池攻下来了、将士牺牲了、主帅封赏了,可太平日子没换来。”
薛白当年听王维说“都护在燕然”的故事,只觉崔希逸心灵脆弱、被白狗吓死,如今才渐渐明白那是对和平的执念。
“信安王能攻下石堡城,可到了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入寇,陷石堡城,盖嘉运不能守。”王忠嗣道:“那一年,信安王已经八十余岁,致仕在家,闻讯之后叹息了一句,他说‘若后继无人,开拓再多的疆土何用’?”
话到这里,终于扯回了他想说的话题。
薛白看向王忠嗣,看到他因为说了太多话、牵动伤口而流出了血。
“我回长安,你留在河东。”
“节帅若回长安,则必死。”薛白道,“这次我再也救不了你。”
“已经救了太多次,足够了。”王忠嗣道,“说不动了,你留下,就这样。”
“我赌圣人老而昏庸,我们只要摆明态度,他必不敢…”
“你看看我,我还杀得动吗?”
王忠嗣倚着一棵树坐下来,叹息了一声,望着夕阳。
打了一辈子仗,哪怕被幽禁时他都在养病、努力好起来,数十年没有过如此刻这般轻松了,因为他把肩上的担子交给了薛白。
次日,太原。
作为圣人钦派的河东宣尉使,李岘顺利地平息了发生在石岭关的“军中闹剧”,带着王忠嗣回到了太原府署。
李岘在石岭关时还遣人去询问安禄山、并勒令其立即回范阳等候发落,安禄山递了一封措辞恭谨的奏书,解释了前因后果。
依安禄山的说法,他是奉旨往长安途中听闻代州都督府中有将领勾结契丹兵变,连忙调兵守住了雁门关。之后遣何千年往太原报信,不想,何千年竟为王忠嗣所杀,双方遂发生了冲突。
相比于薛白开口就是“叛逆”“造反”,安禄山的说辞就温顺很多,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
李岘遂提笔写了奏折,称王忠嗣亦得知有人勾结契丹,误认为何千年便是叛将,故而与安禄山起了冲突。
他的想法是,既然劝不了圣人,暂时还是以保全实力为目的,该缓和而非激化冲突。可这奏折写到后来,在一个问题上他却是犯了难——王忠嗣是如何到了河东的呢?
李岘搁笔,坐在那捧着茶杯沉思着。
许久,他的心腹独孤子午赶了进来,低声道:“三郎,查到了一桩大事。”
“说。”
“杨光翙曾在石岭关为薛白挟持,他自称于其间探得了不少情报,并写在了一张秘奏之上。”
“秘奏拿到了?”
独孤子午做事很周到,应道:“拿到了。”
李岘接过,一看杨光翙的字就皱了眉,暗骂杨国忠用人唯亲,再看这上面所写的内容,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他将它合上,问道:“有谁看过?”
“太原府的几個官吏。”
“扣押起来,审清楚都告诉谁了。”李岘语气果决,又道:“杨光翙在何处?带来。”
“喏。”
权力大小很多时候不止是看官职,还包括家世、才干、势力等等,李岘这个宣慰使是杨光翙这个太原尹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存在。
很快,杨光翙就被信安郡王府的家将给提到了官廨中。
“见过使君,使君一路奔波,太过辛苦了。”杨光翙讨好道:“下官略备筵宴…”
“不必了。”李岘没必要与他寒暄,脸色严肃地挥了挥手里的秘奏,问道:“这是如何回事?”
杨光翙不敢立即回答,偷眼看去,揣测着李岘的心意。
“说!”
“下官恳请使君答应保下官一命。”杨光翙即怕死又贪功,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道:“那下官才敢说。”
李岘被他这畏缩的样子气笑了,道:“好,我保你一命,说吧。”
他笑过,目光落在那秘奏上,眼神再次阴郁下来。
杨光翙见状,明白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薛白的身份,毕竟这些年他不在长安,有很多隐秘之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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