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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演忽然多了一个人,站位就得重新安排,布光、机位都要跟着变化。各部门乌泱泱地忙活了一阵,很快全都准备就绪。场记走到镜头中央打板:“《鸣夏》最终幕第五场,三、二、一a!”
话音落下,镜头中央,忽然升腾起一种充满故事感的浓郁氛围。
季澹那双妖孽般俊美的狭长黑眸,荡起迷茫且沉郁的雾气。分明五官并无变化,但微表情的巧妙变化,令他顿时失去了以往的华丽与矜贵,完全与抑郁症学生夏寒的身份融为一体。
日光绚丽辉煌,像滚烫的岩浆。蓝海白冰清冷瑰丽,一望无际。
这世界极尽千种色彩、万种斑斓。可他眼中却空无一物,似乎面前只有两口深渊,黑洞般深不见底,无声而压抑地吞噬了一切。
他脸上仍带着浅淡的笑意——和健康的人们不同,那绝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只是一种隔阂感深重的自嘲,是自我防御性质的假面。
抑郁症患者并不都是常日以泪洗面,有些患者甚至会比健康的人笑得更频繁。
季澹觉得,那个不愿伤害任何人,宁愿自己默默承受一切的夏寒,应当也是这样的一位患者。
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路走去。看似走入众人眼里漫山遍野的绚丽,实则是踏入他眼中幽暗狰狞的深渊。
日光越璀璨,他的茫然和倦怠感就越重。他的脚步变得缓慢吃力,无形的绳索缠住了他,一圈一圈,他渐渐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是哪部分肌肉率先罢了工,他忽然失去平衡。啪地一声轻响,天旋地转,他费力地思索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风静下来,象征希望和积极的云朵和日光,总算看不到了。指缝间是杂草吗?还是冰雪?不重要,总之没有半丝温暖。
远处似乎有歌声。
夏寒倦怠地抬了抬眼皮,薄白的眼睑泛着血丝,是多日饱受失眠之苦的明证。
朦胧灰暗的视野里,轻缓眨动的眼睑之间,一帧一帧地播放着远方的风景。
歌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夏寒耳中,像一台老旧的唱片机,卡顿地播放着上个世纪的cd。
有几个女孩,在跳舞。
忽然间,一束明黄似利箭穿行,蓦地射中他的瞳孔,将他的视野映得明晰清亮。
那锐利的颜色,似乎来自九重天上,那场绚丽如岩浆的日光。
季澹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束光。
总之,它在跳动。
摇摇晃晃、脚步虚浮。每个关节都僵硬笨拙,左右两边明显不太协调。抬腿时绵软无力,跺起脚来又笨重拖沓。
可是,夏寒脑海里忽然蹦出个念头。
他觉得那是一束,会笑的光。
她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山包高耸,日光辉煌,她的声音不可能传到这片草地上。
可她的肢体似乎会说话,会笑,甚至能给予人的灵魂一个拥抱,炽烈又明快,让人重新升起勇往直前的希望。
夏寒的胸腔里,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暖盈盈的火光。
那里原本躺着一只即将燃尽,火星微弱得看不清的蜡烛。
此刻,蜡烛被那束笨拙跳动着的明黄色利箭重新点亮。
他的指尖动了动,朝向前方。
他眼中的雾气薄薄地褪下一层,涌动起潮汐般微弱跳动的幽光。
赵森正攥着对讲机,紧紧盯着大监视器。看到这一幕时险些飙泪,鼻腔酸得像塞了颗洋葱。
季澹对这场戏最终的诠释,居然比他之前试戏时的满分表现,更强出巨大一截。
艺术永远没有上限。
再厉害的学神做数学卷,最多也只能拿一百五十分。可如果是在艺术领域,天才和平庸之辈的差距,甚至可以用一千分、一万分作为单位衡量。
季澹在试戏时,已经贡献了一百分的演技和理解。
而他现在的表演,其精湛绝妙,甚至无法用分数衡量。
这几乎要超越演技、超越荧幕、也超越一切具象的载体,模糊现实和故事的分野,强力地撼动那些,凡是生而为人,灵魂深处就必定存有的,自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本真共鸣。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演出了一部分,在他之前的演艺生涯里,从没有体现出来的东西。
演技是生活阅历和感受的沉淀,每个演员都会不可避免地拥有自身的局限。即使是冠绝影坛,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影帝季澹,他昔日表演中存在的缺陷,也是导演圈公开的秘密。
他没有自我,没有遇见过一个让他相信现实可以美好如梦幻的人。
因此,他演不出那种乍见曙光的积极,演不出生命忽然得到救赎和拥抱时,那种丰盈的层次。
可现在,他眼中映着虞婵的小小倒影,于是他灵魂深处所有的干枯和彷徨,仿佛都在逐渐痊愈。
如同在沙漠中长年累月暴晒的种子,忽然落进一汪清冽冰凉的甘泉。泉水对种子给予了无限耐心的温柔滋养,以及极致信赖的宽容拥抱。
这怀抱具象为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纹。而令波纹源源不断荡出的那股力量,就是令人热泪盈眶的蓬勃新生。
无论那是夏寒也好,是季澹也罢。赵森只觉得,就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更加崇高的、崭新而纯粹的生命。
它饱满丰盈,美好得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