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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人,那邱进带人出了北门,小人有心擒下此贼,但那厮小心得很,不让小人跟着,说是分头逃跑,小人见时他们向北投黄草岭而去,小人无法,便绕道向西,往桃花寨去,路上听说梁兄弟他们在南面,便转道往南,终是与梁兄弟汇合了,等小人到时,那邱信与耿彪已然伏诛,邱进却不知所踪,具体还需问梁兄弟。”李彪说道。
见众人看向自己, 赵峥接口说道:“具体小人也不得而知,小人在南面十里铺等来各路人马,正撞见那两杀才带人从北面而来,被我们堵了个正着,这才战了一场,击杀了二贼,想是他们又再分路绕道而跑,这邱进逃往何处却当真是不得而知,只晓得这厮没有跟那两个杀才一路。”
“竟是让邱进跑了,这倒难办了,看来只得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了。”马扩皱眉点头说道,顿了顿,他又道:“好吧,情况本官知晓了,洒家现在便去准备报告文书,此次平叛,翟将军当居首功,忠字军统制王忠遇害殉国,便由翟将军暂代统制,待回真定之后,洒家定会向上力荐将军。梁壮士、翟将军,你们分头将此次有功之人列个名单,报将上来,本官自当向宣抚司和真定安抚使司说明,为大家请功。”
“是,谢大人!”翟林、赵峥纷纷起身,向马扩行礼应道。
“对了,梁壮士,宣抚司正要在真定由真定安抚使司代为招募健儿、壮士,训练新军,我看几位都是大好男儿,是否有意投军?”马扩话锋一转问道。
赵峥脸上露出喜色,激动道:“若是这样当真是好,我桃花寨众人早已有心报国,以报朝廷收容接纳之恩,只是未有报效的机会,如是这般,我桃花寨众人自当愿意!”
“好!壮士当真快人快语,待洒家报请两处大人,再与壮士详商。”
“全凭大人安排。”
堂内众人商议已毕,马扩传令下去,杀鸡宰羊,犒赏军士,就在这堂上设上宴席,摆开饮筵席,饮酒庆贺。消息传了下去,连日来在外苦战的敢战士无不欢欣鼓舞,正厅众人也大吹大擂,好不热闹,席间翟林数次向赵峥、李彪敬酒,竟有下交之意,众人直喝到天黑方才散去,赵峥等人也被安排在庄上住下。
……
酒过三巡,马扩便离了席,来到后堂,心中颇有成就感地提笔写起了札子。作为高级武官,在这个时代没有文化是绝对不行的,马扩也不例外。
札子是宋代一种重要的公务文书形式,宋代公文有一套完整的运行规范和制度,单单是公文用纸就分五种十二等,宫廷内文书用纸分七种十二等,内外军校公文用纸为三种四等,外夷酋长用纸为两种两等,这种东西别说是现代人,便是寻常宋人也是不得而知的,而札子原先的本义是用来书写的小块的竹木片,到了宋代随着造纸业的发展,宋人用黄纸札来书写札子,它脱胎于书信体,在形式上更加灵活,较之其他一些公文文种,札子的行文内容、公文程式、甚至行文方向上都受限相对较少,由于它的便利性,是当时官府衙门中日常经常使用公文形式,马扩出差在外,采用此种公文形式自然最是方便。
宋代又要求行文“一事一奏”,札子就内容又分论事、陈事、建议、推荐四类。故而往太原上报宣抚司、往真定安抚使司、往赞皇县知县和发往汴京御前的札子马扩各自都写了二三个,次日一早,马扩亲笔写就的一摞札子便被急递分别送往各处。
邱家庄的人口、财物也被官军清点整理出来,也不辩贫富,当真是彻底洗荡了一番,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清点征收了,又从邱家马房搜出了刻有钱家洞村暗记的驴车,邱进劫夺钱家洞支移税赋的罪名更是坐得实了,官兵上下无不兴高采烈,各人腰中都揣得鼓鼓的,邱进费尽心机数十年积攒下的财富被洗荡一空,被按上反贼罪名的男女老幼俘虏就有近两千,更有大量钱财、粮食、房屋、田产,这一并都成了匪资,尽数成了忠字军的缴获,这自然也成为了翟林战报中的功绩,此次王渊擅自调兵,翟林本来只是听命行事,当真事发查将下来,他的罪责也是不重,然而自从王忠死在邱家庄,马扩的出现,一切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当翟林开口在马扩面前为自己和上官王渊遮掩那一刻开始,翟林便已经身不由己了,想起那桃花寨的梁大郎看向自己的眼神,翟林心底里总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这不是阴谋,而是彻彻底底的阳谋,令翟林明知他别有所图,但自己只能跟着走,让他打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而同时在马扩的默许下,翟林对所获人口财货也做了处理,宋军本就有赏赐的惯例,此次缴获颇丰,其中一成便拿了出来,作为对士卒将官的赏赐,曼说是底下的小兵,便是翟林自己也得了不少好处,其次对于此次俘获的乱民,翟林直接从精壮男子中选出了一部分,补充忠字军此次的战损造成的缺额,通常情况,宋时民间造反起义颇多,对于规模大的,在剿灭后,往往严惩首恶以儆效尤,而对于大量的协从则从宽处理,甚至既往不咎,但对于不到两千人这种小规模的乱民,挑出青壮发配充军,女子卖为官奴,其余老幼往往就是一杀了之了。
对于乱民的处理,翟林照章办事,马扩也并无异议,就等报知安抚使司,得到回文便可处理了。赵峥听说要把数百老幼尽数坑杀的时候,却是大吃一惊,前世他只知道每每平叛之后,宋朝政府会将乱民收编为厢军,却不想对于裹挟的老幼处理起来竟然如此简单粗暴,心中不忍,但见马扩也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赵峥最终还是放弃了开口阻拦的想法,免得节外生枝。
翟林细细想来按议事时说的那般共识,他便是无意间撞见邱进杀官造反,配合廉访使马扩主动剿匪平叛,妥妥的大功一件,总与自己不对付的上官王忠又死于邱进的谋杀,自己回去十有八九能顶上王忠留下的空缺,当真是要升官发财,想想自己获益极大,自己又为何要拒绝呢?
想通这点,翟林也不犹豫,将战报“如实”写了,又写了一封私信,也向王渊报去。
又过一天,此间事了,桃花寨由山贼乱民变成了剿匪义民,官军与桃花寨交战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钱家洞税赋被劫之事也尘埃落定,在赵峥的要求下,按照钱家洞村被劫钱粮的清单,从邱家庄的缴获中取出部分来,交由赵峥自行押往井陉天威军,原本这事可由翟林的忠字军代办,赵峥有此要求,一方面这一系列波折全因这起支移而起,虽说谈不上与被劫杀的秦达、乡勇们有多深的感情,但由自己了结此事,也算是有始有终,对同村的死难者了却一桩心事;另一方面,他听马扩说起,西军宿将种师闵便在天威军,幼时读《水浒传》,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的大名如雷贯耳,虽说施耐庵那厮把两个真实历史中的亲兄弟写成了两父子,但也可以理解为,书中的“小种”或是老种种师道的二子种浩、种溪之一,然而此二子却并未任过经略抚慰制置使之职,当不得“经略相公”的尊称,全当小说家戏言了,然而梁山上唯一真正让赵峥喜爱的“花和尚”鲁达,书中交待只是老种相公派到儿子手下帮忙的小小提辖官,而他对自己的这个出生可是无比自豪的,爱屋及乌下,赵峥从小便对这老种经略相公心存好奇和崇敬,听马扩介绍那种师闵是种师道三弟,这个名字赵峥虽没有听说过,但却起了亲眼去看看的想法,尽管他也知道那样的大将并不一定会被自己这个小人物见到,但心里还是少不得一番追星族的心思。
马扩便要动身先回真定去,临行前,马扩私下找到赵峥跟他说了朝廷没有女子为官的事儿,目前看来计划一切顺利,诏安桃花寨的可能性能有八成,但因铁梨花是个女子,却是不能为官,在他来桃花寨前他只以为“铁娘子”只是个诨号,寨主定是个须眉男子,等到了山上才知道真实情况,但在山上他又不便直接说出这条,怕铁梨花会错意,当做自己戏耍桃花寨,此时眼见计划要成,再不说明怕是又要生出变故来,他知赵峥足智多谋,虽说刚做上二头领,却是此次事中的主脑,便向他言明,让他设法去与铁梨花交涉,原则上诏安山寨作为朝廷一支可用之兵是要的,但是需要寨中推举个男子来授予相应的官职。
赵峥听到这个消息,颇感意外,但想到自己和铁梨花的那层关系,只要铁梨花不反对,恐怕这顶官帽是要扣到自己头上来了,经历了此番劫难,赵峥也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个时代有一番作为,头上有顶官帽总是好的,对此赵峥也没多说,只叫马扩放心去与童贯、刘鞈周旋,以收全功,寨里他自会去说,定好人选便派人传讯告知。
翟林就地处置完,查封庄上房屋田产,押着上百车钱粮缴获,以及近千乱民,跟马扩同道得胜班师回去真定府,众位义民首领也被告知自行回去,等待朝廷封赏,短短几日之间,原本一座兴旺的庄子,转眼便成了无人的空庄。
……
赵峥和李彪几人回去桃花寨,寨中早知计划顺利,又擒拿了邱进,上上下下都备觉欢欣鼓舞,见赵峥几人回来,一路上遇到寨里的人,无论老幼,都视几人如英雄凯旋一般,寨里知道几人回来,当即打开寨门,铁梨花带着山上一众头领亲自迎接了出来,赵峥瞧那架势就差没有少年儿童拿着鲜花夹道欢迎了。
众人重回聚义堂,此时堂内桃花寨、钱家洞、大李庄,三处人聚在一起,显得堂内格外兴旺,赵峥和李彪将分别后如何见到马扩、翟林,如何给此事盖棺定论,如何处置邱家庄之事,当着众人一一说了,在定计之初众人均未想到赵峥出的这个颠倒黑白的计策会进行得这么顺利,若不是当初马扩坚定的支持,谁敢信仅凭马扩亮亮身份,便可以驱走官军,去打邱家庄?
李彪又说了自己如何灌醉邱进、王忠,用药迷了邱进的爱妾,巧妙安排让手下扮作邱进庄丁,将那王忠骗去那小妾屋里,再支走王忠亲兵,众人听得这番江湖勾当,无不大感精彩,纷纷夸赞。此番计划,马扩、李彪可谓居功至伟,没有他们这个计划根本无从施行,可谓是关键至极,此时马扩不在,李彪便接受了大伙的全部热情和赞誉,这大李庄少庄主也是暗自得意。
桃花寨众人之前还面临生死考验,转眼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反转过来,还能得到诏安,从辽国莠民,很快就要变成朝廷官军,便是老幼妇孺也能得着良民身份,这对山寨上下都是巨大的惊喜,众人更是对马扩和李彪的仗义相助感恩戴德。
此次从钱家洞支援来好些兵甲军器,却没派上用处,作为钱家洞的首脑人物,又是桃花寨的二头领,赵峥当场便将这些物资转赠给里李彪,作为对他帮助的酬谢,李彪自是再三推辞,说是赵峥太见外客气了,微末功劳,何须如此厚礼,赵峥则是一意向赠,他心里清楚,虽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是人家出人出力,谁又不喜欢义利双全的呢?李彪说到底,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是盟友,却谈不上什么志同道合,有着共同目标的同志,这种“情”欠着,心里总是不安生,迟早还不定要怎么偿还,不如以利益挂钩更为牢靠,李彪推辞不过,最终还是收下了赵峥的厚礼,心里自是高兴。
众人说将起来,打破邱家庄,庄内的一切都成了官军缴获,山寨什么都没捞着,几番大战,寨中损失也颇大,算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了。但赵峥如果告诉众人,他自己和铁梨花误打误撞地还在山中找到一处金矿,想必大家定会更加高兴,只是李彪在场,赵峥与铁梨花也非常有默契地对这事儿只字未提。
说完这些,山寨里自然也要论功行赏,各位头领都有大大小小的功劳,而赵峥也因为他一系列的表现被众人推为了首功。寨里摆开宴席,寨里上上下下,大肆庆祝,赵峥更是被众人用自己蒸馏的烈酒灌了个人事不省,酒宴直到夜深方才散去。
次日,在寨后新建起的一大片墓地,此次在与邱家庄和官军冲突中牺牲者被集中安葬在了这里,三百七十六个新坟,其中绝大多数都牺牲在了第一次攻打邱家庄时遭遇的伏击,很多墓穴里并没有尸体,有的只是一套死者身前的一套衣物,甚至只是一个用木片刻成的一个小人,桃花寨曾经的二头领铁忠叔的头颅也被安葬在这里。
墓地前搭起了高大的灵棚,自打铁梨花擒获了邱进,这些便在准备了,最开始赵峥的计划是由李彪打入邱家庄卧底,伺机打开庄门,引山寨集起的人马进庄,直接擒杀邱进,再截断官军退路,与桃花寨前后夹击歼灭或者迫使这支官军投降,再通过马扩从中斡旋,将罪名都按在邱进身上,用武力逼迫着官军接受承认这个事实。马扩认为可行,他诚意想要诏安桃花寨,又想到自己在宣抚司领到的任务和与安抚使私下里达成的交易,其中确可利用斡旋一番,此时山下又传来重要消息,说是山下官军换了主将,由副统制翟林统军,统制王忠带着一队亲卫跟邱进回了邱家庄。听到这条消息,李彪便想到了寻机挑唆邱进与王忠火拼的主意,与众人一说,最终,这个逼迫邱进做反,引得官军与邱家庄火拼,桃花寨坐收渔翁之利的大胆计划才最终成形。
邱进五花大绑地被两个寨兵架到了灵堂前,只见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面色惨白,瘫软着身子,脸上身上更是被一路上围观的寨中父老吐满了口水,全然没了往日大官人的模样。寨中诸人并李彪一伙人也走到灵堂前,围观的寨中百姓见到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铁梨花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的邱进朗声道:“邱进,你平日里多行不义,我们尚且容你,此次你滥杀无辜,妄生事端,今日落到我们手里,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邱进惨然一笑,自知已无生机,嘴硬道:“成王败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铁梨花一步步走近邱进,手里捧着铁忠的牌位,走到他面前时,“邱进,把头抬起来。”铁梨花冷冷道。邱进抬起头,看向铁梨花,但眼中全是怨恨,脸上也没有丝毫恐惧忏悔的神情!
邱进看到铁梨花怀里的灵牌,冷笑道:“铁娘子,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了,报这个破木牌想干什么?我着了你们的道,今天落在你手上,我还是那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铁梨花气得脸色惨白,怒道:“好你个邱进,死到临头还不悔改,今天就掏出你的心肝来看看,倒地是黑是红!”说着便要下令行刑。
“且慢!”赵峥突然出声制止,众人聚焦在邱进身上的愤怒目光齐齐看向了赵峥,赵峥平静地走上前去,平静地看向邱进,缓缓说道:“邱进,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会以死威胁你,但我还是想问你,你要抢夺我们押送的钱粮我可以理解,我和你无怨无仇,但为什么要对我们斩尽杀绝?”
邱进端详着赵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良久,才停了下来,盯着赵峥一字一句说道:“你就是梁大郎?”
“正是。”
“哈哈哈,有什么好说,受人之托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邱进冷笑着说。
“是谁?”赵峥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问道。
邱进冷笑道:“盗亦有道,我死都不怕,难道我会告诉你吗?”
赵峥看他嚣张得意的样子,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邱进看似没说,但“受人之托”四个字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他来这世界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当真是有人指使邱进加害自己,那只会是钱家洞村的人,并且跟自己有过利害冲突的,具体是谁对于现在的赵峥而言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好个‘盗亦有道’,邱进,你以为你是条好汉,到头来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蟊贼,我也不再问你,任是谁想害我,我梁大郎也不再是什么任人鱼肉的泥人,让他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我只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你不仅仅跪在忠叔面前,跪在我桃花寨死难父老面前,你跪的也是你自己、你的子侄、还有你邱家庄上上下下因你而死的人!这些人,要么是为了守护相邻,英勇牺牲,要么是受你牵连拖累枉死,相比他们任何一个,你只是个自私自利的鼠辈,你的死更是轻如鸿毛,毫无意义,你这一条狗命便能抵得上这千百人的性命吗?杀你,不是因为我们好杀,而是我们为这千百个因你而死之人向你索命!这道理,你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
说完,赵峥看也不看邱进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周围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拖下去,行刑!”铁梨花下令道,两边刽子手上来架起邱进,他拼命挣扎着站起,大声喊道:“我不服!我不服!……”
寨门外响起一声号炮,传来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不多时,两个分别放着邱进心肝和头颅的木盘被送了上来,放在香案上,铁梨花领着众人,向着灵堂内大大小小的灵牌进香叩首,在一片悲声中完成了祭拜悼念的仪式。
之后,铁梨花当众宣布了在山下发现金矿的消息,官军退走之后,铁梨花又带人重回了山下那个对他有着特殊意义山洞,果然当日发现的就是金脉,这消息一宣布,山寨上下顿时欢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