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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年道:“你真要回信给他?”
令年明眸含笑,“我就写在他这字条下面。他不懂英文,看到之后肯定要绞尽脑汁地琢磨,因为怕给人看到上头他自己那段话,恐怕也不好意思当众拿出来,只好一笔一划地抄下来,再去找懂洋文的人替他看。但这一抄写,岂不是自己骂自己癞蛤|蟆?管保到时候给他气个半死。”
慎年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说:“他气个半死,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令年笑道:“那多好玩呀。”
“婚事不是给你闹着玩的,”慎年把笔撂到一边,信笺自然也被他随手揉了,“被这样的人惦记——不论他是惦记你的好,还是你的坏,都不是幸事。依我看,还是彼此不要惦记得好。”说完,冷冷看一眼旁边的阿玉,便转身离开了。
阿玉垂着脑袋躲在角落,被慎年临去那一眼看得直打哆嗦,等人走远了,才拍拍胸口到了令年面前,苦着脸道:“小姐,你一早让我把那信烧了多好?二少爷刚才的脸色你看见了?等他告诉了夫人,夫人不知道要赏我多少个嘴巴了!”
令年也觉得好没意思,摆弄着画笔,又忍不住要替慎年辩解,“他不会告诉妈的。”
“二少爷是真生气了。”阿玉吐了下舌头,“我今天才知道了,二少爷和大少爷是亲兄弟,一对笑面虎。刚才说话时,明明还笑呢。”
令年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还不到晚饭的功夫,杨金奎派去上海提钱的亲兵打来电话,说在润通钱庄的事情已经办妥。杨金奎因为还没得到三小姐的回音,本意是要在溪口再赖两天,可听那亲兵称,钱庄里依照二少爷的嘱咐,那一百万里头,八十万算作公用,借给贵州铁路局,其余二十万,没有过明路,是私下赠给杨金奎,做他在上海的差旅费用。又说:格兰之公司的股票,自他来溪口这两天,已经又涨了两成。
杨金奎一听,哪里还坐得住?也顾不得三小姐了,急忙令士兵们起驾,星夜兼程返回上海。
杨金奎这一走,于家上下都松口气。近日,天气逐渐暖和了,于夫人心胸稍畅,命慎年和令年陪她去雪窦寺上香,慎年正在廊檐下听着令年和于夫人辩解,说宁愿骑马,不想坐轿,慎年听得不时一笑,这时听差走了过来,说道:“大少爷电话来了。”
慎年暂别于夫人母女,来到书房,才拿起听筒,便听到康年的笑声。“杨金奎才回到上海,就被巡捕房的人拿住了,你知不知道这事?”
慎年往紫檀靠背椅里一坐,笑道:“巡捕房的人拿他干什么?”
“说是查私土。这些外省的官来沪,船上夹带些私货,关上的人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知怎么,偏和这杨金奎杠上了!上回就抄了他几十斤土,那本来也不算什么,谁知这次又查!偏查了个准,原来他那几大箱,上头是药料茶叶,底下都是枪炮弹药,这可不是要造反了吗?因他也是个官,贵州督署那边怕事情闹大,央求上海道暂时将案子压了下来,现在这杨金奎被关押在巡捕房监牢里,他底下那些人,正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要赎他们将军出来呢。可叹咱们才借给他二十万,恐怕为这事得花个十万。”康年且笑且叹地说了一席话,没听见慎年吱声,他有些回过味来,迟疑道:“怎么,这事你早知道了?”
慎年不置可否,“杨金奎狗胆包天,敢在上海走私火|药,就该料到有这一天。那二十万,有赔的时候,自然也有赚的时候,你又何必急着惋惜?”
康年语气不虞,一来为慎年的做法惊诧,二来,他也感觉杨金奎这人有些难缠,打心眼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当初一口咬死,不借他钱也就是了,上海的钱庄又何止咱们一家?倒也没有必要跟他闹得水火不容。”
“谁要和他闹得水火不容了?”慎年笑道,见手边是康年用过的一只金管自来水笔,他一边说着话,拿起笔看了看,在案头“笃笃”顿了顿,“我只是看他在云贵一带颇有些势力,也很有些野心,所以想要提前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一句话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在我看来,此刻的他还远算不上一条龙,最多是只虫罢了。”
康年道:“既然不打算和他交恶,他现在身陷囹圄,恐怕得你去救他出来了。”
慎年离开书房,见于夫人和令年在廊檐下等着,令年换过了一件及膝的雪灰色缎绣旗装,里头穿着裤子。于夫人赌气对慎年道:“我是犟不过她。让她扮个男人,跟你去骑马吧。”
令年迎着春日的暖阳,灿然一笑,作势对慎年打了个千。
慎年握着胳膊将她拉起来,犹豫了一下,说道:“妈,你和小妹去吧,我有事要去趟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