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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怨怼地看着她,“好什么?你这个糊涂虫!”骂完了又心疼,摸摸她的脑袋说,“朕再也不想经历了,将来果然寿终正寝了,咱们就一块儿死吧,谁也不用为谁难过掉眼泪。”
皇帝则不以为意,这两天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在乎这点闲言碎语?他现在是怕透了,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才好防止她忽然又出什么意外,再要他一回命。
皇帝捧着她的脸说:“你死了,朕这辈子都不会再立后了,你放心吧。”
嘤鸣懒懒嗯了声,“这孩子不容易,跟着我经历这么大的事儿,还那么结实呢。”
皇帝想得意地笑一笑,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齐嘤鸣,朕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本来朕是堂堂帝王,一生严明,政绩也颇佳,以后史书上会记载朕从容自重,处变不惊。可是朕遇见你,娶了你,朕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朕跟着你一块儿糊涂,被你弄得发疯,以为你要死了,荒废朝政,流了那么多眼泪,现在人人觉得朕和你一样,是个傻子。”
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长出了一口气,眼下只要阿玛请旨辞官,以前的种种就翻过去了,她也算保全了齐家。
正惆怅,听见蛾子在外头通传,既惊且喜地说:“老佛爷,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来啦。”
皇帝这一通明损暗捧,着实为嘤鸣挣足了脸。太后道:“你这孩子也忒揪细了,都病得那样了,哪个还会同你计较!”一头安顿她在圈椅里坐下,“才刚我还和老佛爷说要替你预备装裹呢,也好给你冲一冲,谁知这就好了,阿弥陀佛,真真儿大造化。”
横竖慈宁宫那头彻底松了口,后头的事儿交由皇帝解决就是。朝堂之上当然讲究不偏不倚,秉公办理,但这天下毕竟还是家天下,最后怎么处置,由当权者说了算。
在晕厥前,阿玛的生死就一直悬在她心上,没有一个做儿女的愿意父亲身首异处。如果无病无灾,她没法子向太皇太后求情,因为她是皇后,要识大体,至多在闺阁里和丈夫撒娇哀求,不能跑到慈宁宫去干涉朝政。可后来到了这个地步,都快要死的人了,便顾不得那许多了。她知道将死之人有满足愿望的特权,这个时候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太皇太后一愣,“什么?”
太皇太后闻言沉沉叹息:“那孩子是今年春天进宫的,这才多长时候,一年都没满呢,可不叫人伤心么。你想想,年头上走了嫡皇后,年尾又要送走继皇后,这一年两个……可苦了咱们皇帝了,叫外头说起来也不好听。我这些年劳心劳力扶持皇帝,总算保得大英江山稳固,原以为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没想到他的婚事上头这么坎坷,列祖列宗问起来,还是我的罪过,我没能替他好好谋划。”
她先前确实觉得自己要不成了,一口气在胸口震荡,忽上忽下地飘摇,致使她每说一句话都要缓上一缓,生怕吐得太用力,三魂七魄随那口气一块儿跑了。她很怕,怕自己就此要蹲在小小的牌位上,当“先皇后”了。
她是哭着说的,一点儿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明明白白说了出来。真的,想到她大婚才三个月的丈夫,过上一年半载又要立别的女人当皇后,她就心如刀割,嫉妒得发狂。
嘤鸣提起被子,捂住了脸,对自己可能死不成了,感到难堪和心怀愧疚。
皇帝这回很有礼貌,说奶奶好走,扬声叫德禄,“预备车马,送侧福晋回府。”
皇帝迟疑了下,说大约不会吧,“你不死是件好事,难道她还盼你真死了不成?”
她听了甚是欣慰,“皇后可以不册立,但牌子还是得翻的。您是皇帝,子嗣绵延很要紧,多得几个皇子,往后也好择贤,把这江山传续下去。”
她那双半开半阖略显无神的眼睛,这刻忽然睁得溜圆,惊讶地看了他半天,最后说:“你们爷们儿,真叫人信不实!”
皇帝的脸拉得老长,自己拿手掖了掖眼睛,到底无可奈何说:“朕宁愿虚惊一场,宁愿为你白掉眼泪,也不愿意你死。”说着上来搂住她,把脸埋进她肩头柔软的细缎里,无限后怕地嗫嚅,“朕连以后怎么和你合葬都想好了,那两个昼夜,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多天了,公务堆满了养心殿的御案,皇帝要去解决,临走依依不舍,“你要好好的。”
她向来是这个脾气,从不端架子,以前共过事的人,个个都处得随和随意。鹊印接了松格的手上来搀扶她,把她搀进了暖阁里。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站起来迎接她,她放开左右跪地磕头,“奴才这段时候叫皇祖母和皇额涅操心,眼下奴才身上好了,来给皇祖母皇额涅磕头。”
皇帝想阻拦她,可惜她并不听,叫豌豆进来给她梳头换衣裳,结结实实披好了斗篷。这回要步行过去是不成了,传了肩舆来,生平头一次出现这样的奇景,皇后在舆上坐着,皇帝在底下随舆行走。
德禄道是,扬着笑脸垂袖上来引路,把侧福晋引出了坤宁宫。皇帝回身时,见嘤鸣正挣扎着撑身起来,他吃了一惊,“你又要做什么?”
嘤鸣还有些喘,歪在椅子里说:“皇祖母常说我福厚,我如今……到了这个位分,又蒙皇祖母和皇额涅疼爱……万岁爷也抬举我,我没有什么不称意的了。先头病得凶险,我料自己不成事了,只……只可惜没来得急在皇祖母和皇额涅跟前尽孝……这会子能下地了,一定要亲自来给二老报平安,也免二老为我悬心。”
“这事儿怎么能怨您呢,人各有命,您又不是神仙,不能掌握别人的生死。”太后怅然说,“嘤鸣这孩子,真是可惜了,那样心境开阔的,竟也迈不过这个坎儿。我想着,您不必自责,怕什么没脸见列祖列宗,那是您自己个儿瞎想。像我似的,我对这家国没有半点功劳,可我觉得光明磊落谁都对得起。退一万步,心里不舒坦,不见就是了,谁还指着下辈子和他们做一家子是怎么的!”
旁边被点了名的皇帝一脸呆滞,发现自己被拿来这么打比方,换做以前绝对是要不痛快的。现在呢,半句怨言都不曾有,还觉得太皇太后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