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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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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生含蓄地笑了笑,“头一个是宁妃,这不是第二个嘛。”

嘤鸣心里也惴惴的,虽说皇帝这程子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真的惹恼了他,只怕也不好全身而退。她硬着头皮迈进了暖阁,一眼就看见皇帝肃穆的脸。他可以摆脸子,自己不能不识时务,便赔笑叫了声万岁爷,“您要的书,奴才给您找回来了。奴才对里头内容还有些拙见,您要是想找人切磋,奴才愿意伺候。”

她不是个面团儿,皇帝早就知道,这番亦真亦假的话里包含了多少乾坤,够叫人咂摸回味的了。

她提起那枚“万国威宁”,皇帝倒是宾服的,上回毕竟就被她糊弄了,可见她在雕刻方面尚算有点造诣。不过核雕可不像刻印,两者天差地别,他很想印证她话里的真假,但一听要闭关三个月,还是决定放弃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格外谦虚,“万岁爷还记得上回那枚印章吧?奴才一向喜欢雕琢些小玩意儿,上回刻印花了几天工夫,这核舟比印费些时候,闭关三个月,也就雕成了。奴才先前瞧您面色不豫,想是不中意这个?没关系,主子要是不喜欢,奴才再给您重雕一个就是了。”

“谢主子信得过奴才。”她掖着手,笑道,“真要是他送的,奴才该压箱底才是,哪儿能带在身上呢。宫里人多眼杂,万一像今儿似的不留神丢了,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再则请主子明鉴,倘或是压箱底的东西,这会儿到了主子手上,主子就该疑心是谁在背后害我了。我进宫半年,细想也没和谁结过怨,宫里主儿都是好人,万岁爷不信奴才,还不信主儿们么?”

小富迟蹬了下,“不是姑娘落下的吗?”顿时醒过味儿来,“您放心,我一定把那个人揪出来。”

皇帝沉吟了下,把拍倒的核舟重新立了起来,“朕姑且信你这一回,你别给朕耍花样。”

拔苗助长哪能是好事儿呢,但在他们当下那个处境,不得已而为之。皇帝的性格形成于日复一日的政治倾轧下,所以他敏感、隐忍,且脾气不佳。太皇太后原想着找见嘤鸣这样的姑娘,心思不窄又耐摔打,至少在受了他的窝囊气后懂得自我开解,能在后位上长长久久坐下去。可没想到倒把皇帝给震住了,让她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皇帝接了地气儿,有了人味儿,于这上头来说,嘤鸣算是大功一件。

可也不能怪他,太皇太后暗自思量,其实他也不容易。他比不得其他孩子,别人六岁的时候还缠着奶妈子要奶吃呢,他那时候爹妈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半道上接手的太后和她这个老祖母,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六岁啊,太和殿的髹金龙椅又大又冷,四面不着边,他要一个人坐在上头,面对皇叔们的咄咄相逼。他没有说不愿意的资格,更没有撒娇的资格,他像是一跺脚就长大的,缺失了正常孩子天真撒欢的年纪,仿佛他生来就是十八岁。

皇帝抬起了眼,心说核舟是不是她的不好说,那帕子必是她的,于是启了启高贵的唇问:“什么式样的?”

皇帝大步进了勤政亲贤,没有看她一眼,嗓音却锋棱毕现,“你给朕进来!”

嘤鸣说不敢,“主子别不是误会了,以为这东西是海大人送我的吧?”

皇帝听了,端坐着没动。御幸后宫和治理朝政一样,都是他的责任,可一件事做上多年,再好的兴致也会被磨灭。那些女人光溜溜进来,从下往上蠕虫一样游动,想起来就让他觉得恶心。以前勉强还能完事儿,现在似乎越来越勾不起兴致,难道真该喝米油了么?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有点儿懵了,发现绕了一大圈,自己好像白吃了一回醋,冤枉人家了。想起刚才那一拍,心头顿时一紧,忙仔细查看,怕失手把这橄榄核儿拍碎了。不过她的话也不能尽信,他眯眼打量她的脸,试图从这份诚恳里掏出哪怕一点点心虚来,“这样的手艺,就凭你?”

米嬷嬷很快就把厚厚一本册子送了进来,太皇太后随意翻了一下,“我的眼睛不成了,连字迹都瞧不清。”一面说一面向皇帝递过去,“你自己看吧,头前儿定孝慧皇后奉安山陵的日子时,倒像曾经看过的,只是时候一长就记不得了。你再看一回,这么要紧的大事儿,千万马虎不得。”

皇帝听了果真仔细翻阅起来,太皇太后和米嬷嬷相视而笑,心里直呼阿弥陀佛,可怎么了得,开了窍反倒孩子心性儿起来,往常多早晚见他这么在乎过后宫的事儿!

嘤鸣嗯了声,“主子给我发了那么多的月例银子,奴才不知怎么感激主子才好。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核舟是进宫的时候带着玩儿的,礼轻情意重么,还请主子别嫌寒酸。我本想着亲手呈敬主子的,可后来不知怎么丢了,干脆没言声。本以为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到了主子手里,可见这玩意儿和主子有缘。”

嘤鸣一本正经说:“奴才和瑞生要在外头给主子掐点儿,不能叫您贪多掏空了身子。”

德禄和三庆看了她一眼,一声儿都没敢吱,低着头弓着身子,在西暖阁外的菱花门前站了班儿。

皇帝看着她的嘴脸,心里愈发气闷,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枚核舟,重重拍在了桌上,“这会子不说旁的,先交代清楚,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皱着眉苦笑,“既这么,回去见了她还是得和软着说话。心里有什么想头儿,要让她知道才好。就说她和海银台余情未了这事儿,要是真有,那是必要狠狠敲打的。我大英历代皇后里没有朝三暮四的人,你要是不同她交代明白,犯到我手上,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好孙子,爷爷有话问你。”小富从外头进来,红缨笠帽下一张兔儿爷一样的脸,右手的鞭子拍打着左手掌心,活像个训狗的积年。瞥了他一眼,拖着长腔道,“说吧,事儿是你干的吧?”

既没有老实招供的心,那就不必客气了。小富冲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太监手黑,背后的人抬脚就踹在扁担腿弯子里,一下儿把人按在了地上。

这种话她说起来竟没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倒真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皇帝五味杂陈,怅然进了华滋堂,床上挺尸的女人猛地撞进他眼帘,祥嫔在灯火下冲他笑,两道细长的眉毛,一张血盆大口……皇帝倒退了两步,皱着眉说“去吧”,穿过明间,回又日新去了。

嘤鸣脑子里架起了风车,嗡嗡地转着,一头恨那个背后使坏的人,一头又庆幸皇帝没玩儿心眼子,敞亮地把问题放在了明面儿上。如今马蜂窝是捅了,想抵赖肯定没门儿,要是说实话,齐海两家又得不着好处。觑觑皇帝脸色,那份阴郁,多像外头暗下来的天……嘤鸣舔了舔唇,脸上带了点羞怯的笑,说:“是我糊涂了,原想把这小玩意儿送给万岁爷的,出门的时候还仔细收着呢,后来进了养心殿,不知怎么竟找不着了。”

既然又叫去,那大伙儿的差事就算完了。瑞生和嘤鸣退到前殿,敬事房的人回去了,她在卷棚底下问小富:“谙达,那个扔下橄榄核儿的人找着了么?”

嘤鸣瞧了瞧御案上的书,心里总觉悬着。这回的事儿怕不好处置,她进来是充后宫的,家里老小盼着她有出息,自己不说争光,至少不能为家里带去祸患。至于海银台,更是无辜得很,要是为了这回的事儿坑了他,那自己真是太对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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