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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福晋在西华门上磕头的消息,最后不及皇后崩逝来得迅猛。将要天亮的时候,城里响起了丧钟,当地一声,震荡出一串余音。
侧福晋还在嘀咕:“你阿玛这人一辈子糊涂,唯明白一件事儿,不叫你进宫。你虽没托生在福晋肚子里,我也不能亏待你,横竖咱们已经过了选秀的年纪,等国丧满服,就和海家把婚事办了吧。”
皇后在她面前,从来没有任何隐瞒,因为别人不懂她的难处,嘤鸣能懂。
她忽然站住了脚,一动不动。善嬷嬷纳罕,低声问:“主子怎么了?”
沾了水的砖地,面上涂了层油似的,花盆底踩上去狠狠一蹉,险些摔个马趴。边上适时伸出一双手来托住了肘弯,压声说:“主子留神,地上滑。”
这是雨声之外,寒凉世界里唯一的响动了。敏贵太妃迟迟转过眼来,“皇后怕是不中用了吧?”
“我答应过她,今年千秋节,要进宫陪她住两天的……”
皇后缓拍引枕,像在说别人的事,“大婚当夜身上不便,帝后怎么圆房?头没开好,往后就顺遂不了了。我和你说个实情,皇上到今儿都没碰过我,我阿玛还指着当皇姥爷呢,做梦。”
敏贵太妃笑起来,说起那位太后,着实是个心宽的人。当初她们一同在先帝后宫里谋生活,谁也不得宠,太后是先皇后升遐后,迎进来填窟窿的,她不是皇帝生母,却凭着能吃能睡没气性,且带大皇帝,当上了皇帝名义上的母亲。人之出身还是顶要紧的,太后是太皇太后侄女,有今日的地位,到底仗着娘家的势。
善嬷嬷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在笔直的夹道上。先前雨势大,溅起的水珠子直蹦得比鞋底子都高,把袍角都打湿了。现在雨势缓和,凌厉的雨箭在脚下化作短促的涟漪,很快流向两侧的低洼处。
侧福晋从外面进来,已经摘了头上穗子,一面指派丫头伺候她穿素服,一面道:“皇后主子崩了,你阿玛接了军机处的令,四更进宫料理丧仪去了,我瞧你睡着,没来告诉你。”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既然下了钥,不是走水<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走水:火灾。"></span>等大事,断乎不能开。敏贵太妃听着那断断续续的“主子……求见”,怅然叹了口气。帝王家的情分很淡薄,就拿皇帝对待皇后,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真不如寻常家子。
初春的气候,空气里还带着凉意,这凉意像水似的,一阵阵漫上身来。嘤鸣抱着胳膊,心里惶惶没有着落,“我前儿去见她,精神头还不错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大雨浇在伞面上,发出隆隆的声响,善嬷嬷在雨声震天里摇头,“怕是没这个意思。眼下册封皇贵妃,来年先皇后丧期一满,就得立为皇后。皇上何其深谋大略,如今后宫一人一个心眼儿,立了合意的,横竖要当箭靶子;若立了不合意的,将来可是继后,难免又要帝后不睦,倒不如后位出缺的好。”
嘤鸣和皇后,做了十几年闺中密友,那时因两家大人同为辅政大臣,她们几乎是厮混着一同长大的。皇后大她两岁,教她绣花扑蝶放风筝,小时候的情谊,并未随皇后入宫而有所减淡。若不是那年嘤鸣年纪未到,应该要随她一同去的。后来的选秀,终不及头一回有盼头,后宫位分定了个大概,她阿玛也煞了性儿,想辙托病,替她蒙混过去了。
天上豪雨瓢泼,巨大的雨点倾斜下来,把夹道的青砖浇淋得一尘不染。随墙门上的灯笼在凄风苦雨里摇曳,牛皮纸里拳头大的一点亮,泼洒在地,是迷滂滂的一片昏黄。随墙门上站班的太监,在那团光下低垂着眼帘,看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打盹儿。
嘤鸣眼下哪里有心思想那些,恹恹道:“奶奶快别说了,我脑仁儿都快炸了。”
嘤鸣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义愤填膺地捶榻沿,“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白耽误您么!”
这事儿,说来话且长了。先帝英年早逝,皇帝冲龄践祚,前有皇叔后有权臣,想坐稳江山很不容易。危难时刻,幸有先帝旧部忠心不二,以一等王大臣多增为首的保皇派稳固住朝纲,扶持小皇帝一步步走过了最艰难的年月。可人的野心,会随着手上实权在握而逐渐壮大。多增老了,嘤鸣的父亲纳辛态度骑墙,最后薛尚章仗着军功赫赫,成了辅政大臣之首。
侧福晋见她脸色发白,忙上前瞧她,“嘤儿,我知道你和皇后娘娘好,你有这份心,她也感念你。快别想了,人下了阴司,阳世的情义就忘了,你再伤情,她也不知道。”说罢又叹息,“听说薛公爷福晋知道不好,入夜上西华门递牌子想进宫,宫里规矩大,门上侍卫光瞧着,不肯通传。后来还是太皇太后得了信儿放的恩旨,才见了最后一面。”
这是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每天不厌其烦地上演,每一次都准时准点。
贵太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
贵太妃是宫里老人儿,又因遵懿旨议事,因此不像那些宫女子似的,听着下钥就行色匆匆。她依旧踩着她的步子,慢悠悠穿过永康左门。永康左门之外隔着隆宗门,就是军机处,从斜对角儿看过去,能看见那块“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匾。
嘤鸣闭上眼睛,深知的脸老在她面前晃悠,她扯起被子,把眼泪蒙进了被卧里。
元老重臣家的闺女,没有理由不进宫,不去伺候皇上,于是薛深知轻而易举当上了正宫娘娘。可惜这位皇后并非众望所归,更多是一种妥协和隐忍,对她来说是这样,对皇帝来说更是如此。
床上的帐子被高高打了起来,嘤鸣光脚站在脚踏上,人还是懵的,瞧着菱花门外昏昏的天,问:“出什么事儿了?”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征兆,她前几回递牌儿进宫,她就瘦脱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