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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重锁隋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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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酉说没有,“昨儿闹到四更,才合眼就天亮了,叫她多睡会子。”

澜舟挣扎起来,跪在床上向她行礼,“儿子们是来给额涅请安的,没想到出了这事故,反叫额涅为儿子们操心,儿子们罪该万死。”

他舔了舔唇道:“额涅一个人住在长公主府,虽然府里禁卫森严,但终究孤寂。这会儿请额涅回王府,怕额涅不答应,儿子是想,或者儿子,或者亭哥儿,留下一个,一来额涅跟前好尽孝,二来代阿玛替额涅撑门户,也是对儿子的考验。”

婉婉听他说了这些,对他清晰的条理感到惊讶。这孩子不过八岁罢了,就算有人特意的教,恐怕也未必记得住。他倒好,一字一句深思熟虑,甚至和宫里那些皇子们比,也断不会落了下成。

把信装起来,着人送出去,因为都是家常话,并不怕有人截下偷看。刚料理好了这里,前面传话进来,说大爷身上发热了,看样子是要犯病。

他小大人模样,婉婉瞧了又是爱又是怜,“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眼里有我,才冒着雨来瞧我。路上不好走,出了乱子,我怎么和太妃交代呢!好在都平安,往后可小心着点儿,风雨大就不必过来了,我知道你们的孝心就成。”

铜环在边上伺候笔墨,见她这样规劝便一笑:“殿下的心里,果真时刻都装着天下。”

长公主府建在大纱帽巷,隔着一条成贤街就是珍珠湖。婉婉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市井,闭着眼睛能听见外面行人的说话声,还有骡马辔头上铃铛发出的脆响。

澜舟却很执拗,“阿玛自小教我们要守孝道,长辈跟前晨昏定省,一天都不能落下。额涅心疼儿子们,是儿子们的造化,可儿子们要是仗着额涅的疼爱不知好歹起来,那就是儿子们该死了。”

铜环笑道:“正是老太太疼您呢,这么做是表明她的立场,毕竟两位小爷都是庶出,在您跟前弄得宝贝似的,岂不叫您不好自处?猫儿狗儿似的养着,全看您的意思,因知道您慈爱大度,不会为难孩子,他们那头自然撒手,没的叫您误会了,说嫡母难缠。”

他摇摇头,清秀的小脸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圈金环闪闪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婉婉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老太太心也忒大了点儿,人从桥上摔进河里,全不当回事儿?”

长保揉着鼻子喏喏道是,往外退了两步又道:“横竖不能再受寒了,没的寒气进了肺,一辈子可就完了,记着老太太的话吧。”

宇文良时为人不怎么样,子息却成才,真是坏窑口里出了好砖。她笑着,在他额上抚了抚,“你想得很周全,这事咱们容后再议。你现在得好好歇着,将养身子最要紧。我刚才听小子说了什么海上方儿,是不是叫人把方子配齐了,再接着吃两剂?”

“名分这种东西,不就是个空架子嘛。横竖我没觉得她比我额娘好,我额娘合我脾胃,往后我孝顺她。”

她又坐了一会儿,一递一声和他说话,轻柔的语气,没有半点拿大的架势。嘱咐他听话,今天别下床来了,就和弟弟在床上躺着,吃喝都让人送过来。也许这是她十几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伤心了上床,受惊了上床,病了就更得上床了,窝在被褥里是最好的疗养。

还是澜舟口才好,“今儿不知怎么的,到桥上那阵风特别大。亭哥儿迷了眼,本来弓马也不好,缰没控住,那五花马失了前蹄,就把他撂下去了。儿子一看情势紧急,来不及细想就跟着跳了,所以两个人都弄得一团糟,在额涅跟前现眼,请额涅责罚。”

澜舟嫌他无礼,直给他使眼色,他看见了便不说话了,就势一滚,滚到床内侧去了。

余栖遐道:“老太妃让带话,殿下问起就说男孩儿耐摔打,只要没死,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婉婉愕然,转头问澜舟,“你身子不好吗?怎么还有哮喘?”

澜舟往门前看,他贴身的小厮立刻咧嘴哭开了,“奴才去,爷好好养着吧。只是老太妃知情儿,怕是要急坏了。爷打小有哮喘,上回老和尚给的海上方儿吃好了,叫三年不许受寒。这会子可好,两年的操劳,全打了水漂了,后头不知道怎么样呢。”

澜舟回头白了他一眼,“什么后娘,照着名分,她比咱们亲娘还亲。”

澜亭一看哥哥,忙有样学样,跪在床上说“儿子们该死”。婉婉不由失笑,这么点大孩子,给教得满身规矩,真是不容易。忙安抚他们:“好了好了,先不说那些个,躺下吧,焐热了身子再计较。今儿学里就不去了,还得打发人回禀一声,给太妃报个平安。”

她走后澜亭探出头来,“哥子,这后娘看着也不赖。”

叫卖声飘进耳朵里,几乎立竿见影地闻见了,连枕头上都弥漫着那种甜丝丝的味道。

秦嬷嬷绝不认同,“大人使个苦肉计还有一说,那是七八岁的孩子,闹得不好小命都没了,谁能这么教他们!你这人,刀子嘴秤砣心,往后要是有造化嫁女婿生孩子,我瞧你还这么说!”

一个悠长的嗓音伴着竹板的打击声远远飘来,“卖酒酿——桂花酒酿唻……”很鲜明的吴语,即便是出自男人之口,也有绵软的味道。

这一夜动荡,人在混乱里度过,婉婉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子时了。跟前人忙着铺床熏褥子,安置她躺下,她仰在那张大大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总难入眠。之前经历的一切像车轮似的,在她眼前来回滚动,惊惶过后慢慢平静下来,直到天色微亮,才将就合了一会儿眼。

她恨恨说完,才发现这话说得早了些,一脚踏进厢房,澜舟的床前已经有人在了,他穿石青的常服,腰上束鸾带,通臂袖襽上行蟒峥嵘,立在那里,像山一样坚毅。

厢房门外侯了好些人,有长公主府的,也有随侍的戈什哈。见她来了忙让开一条道儿,纷纷向她行礼,她也顾不得,进了房里便问情况。余栖遐垂袖道:“殿下放心,两位小爷受了惊,呛了几口水,身子暂且没有大碍。不过还得瞧着,下半晌要是不发热,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推开一扇窗,她倚在窗下读信,外面芭蕉叶子飒飒作响,她托着腮,一行一行看下来,说她离宫一个多月,为兄的十分想念。遥想起小时候在父母跟前多无忧无虑,现在的江山社稷压得他喘不上来气儿。皇后病了,被阴人克撞,时好时坏,前些天连人都认不得。上回把她的凤冠卸了,上面大大小小的珍珠磨了粉,穷大方,分给阖宫嫔妃们,请大家拿去擦脸。有时候还打人,他去看了她一回,她举着桃木剑,追得他满世界乱窜——皇后是个武疯子。他现在很苦恼,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册封了皇后,争如没有,她连自己都管不好,也不指望她母仪天下了。最后问小妹妹安,南苑的饭菜吃得惯吗?驸马待你好不好?随信奉上厨子两名,是朕亲自尝过的,手艺绝佳。

小酉哼笑一声,“又是南苑王府的幺蛾子?别打量人是傻子,昨儿闹得一天星斗,今儿八成使心眼儿往上靠来着,嬷嬷还信那个!”

她当然不会知道,澜亭马失前蹄是他射了马脚,他们俩自小就识水性,一猛子扎下去,河床上的蚌和螺蛳随便就能拣一篮。只不过这个月令掉进水里,冷是冷了点儿,但要是没这个前提,想留在长公主府就难了。至于那个哮喘,全是长保瞎掰,他的身体是出了名的好,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得过病。别说早春凫水了,就是大冬天下河,也没什么了不得。

婉婉颔首:“你说吧,有什么事儿,咱们商量着来。”

她的人生,不圆满的地方有很多,但是凭借出降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在这里住下来,这点倒是可喜的。她静静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甚至连雨点砸在油布上的动静都分辨得清。忖着是不是雨又下大了?原来是有人撑伞前来,到了廊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