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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在浓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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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塔后有踩动落叶的声响,一人素衣金冠,仿佛从天而降。多年后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来,天特别蓝,他冠上垂落的的组缨浓烈如火,映红了她眼前的世界。

“姻缘这种事儿,有时候真说不清楚。最初遇见的人未必对,得慢慢来,捋顺了就好了。”晚膳过后她伺候婉婉躺下,边给她盖被子边说,“咱们宫的文姐儿,和那个奉先殿太监走到头了,司礼监的蔡春阳横插|进来,文姐儿的对食换成蔡了。”

“你……”

第二天醒来头昏脑胀,外面鸟鸣啾啾,隔着薄薄的纱幔,看见杏树的枝桠斜伸过来,影子在高丽纸上轻颤。

她歪在床头,脸倚着帐幔,案上烛火融融,面颊敷了层金粉似的。一双笼着烟雨的眼睛,看得出心里千回百转。

以前每年都上寺里来,很多地方熟门熟道,记得东尽头有棵枣树,这里的和尚不吃果子,果皮红得发紫了,还在枝头挂着。嬷嬷一直不让她贪嘴,说吃多了不消食儿,八岁那年还为此吐过。她也不是图爱吃,就像大哥哥钓鱼只享受过程,她摘枣儿也是这样。

“因为宫里我进不去,比起硬闯毓德宫,潭柘寺对我来说容易得多。”

怎么这样呢,婉婉感到迷惘,没有不悦,反倒因为他要走了,涌起一点离愁别绪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金陵离北京那么远,王爷路上多保重。”

城府不深,瞒得住外面的人,瞒不住铜环。但是她从来没有正面透露过,所以对她的安慰也只能旁敲侧击。

“我的事,你都知道。”她嗫嚅了下,“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不用多说。”

婉婉这才觉得铜环是个值得托赖的人,自己不懂争取,带累了身边伺候的奴才,现在她替她想得周全,以后就是可以信任的了。

要上潭柘寺进香了,宫里的女人,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个机会能上外面看看。婉婉很期待,让铜环准备好了香烛贡品,从自己的梯己里拿出一部分钱来,准备上庙里布施。只不过她的钱捐得有限,不像太后她们,动辄几十万两重塑金身,钱全是从国库里拨出。她为这个也和音楼抱怨,“如今国运艰难,我听说北方的军士,连过冬的军需都没有,还把钱花在这种地方,真不值。菩萨跟前心意到了就行,银子用起来一点不知节制,恐怕菩萨也保佑不了她们。”

这寺庙的历史比北京城还要悠久,当初是先有潭柘寺,后来的紫禁城都是参照这里建成的,所以翘角飞檐极具宫里的味道。入寺打哪个佛殿起头有规矩,太后率领她们从观音殿开始一级一级地参拜,最后进毗卢阁酬神,请得道的老和尚开坛,给她们解签做公德。赵老娘娘在文殊殿里供了先帝的牌位超度,因自己不能出席,前一天跑到哕鸾宫一通颐指气使,命音楼潜心悼念旧主。音楼擅长窝里横,对外一直不太厉害,最后只得窝窝囊囊答应了。婉婉和她交情好,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在那儿跪着,也陪她敲了一炷香的木鱼。

她舔着唇,负手转悠了两圈,公主偷果子,不太像话。确定附近再也不会来人了,才从台阶上下去,猫着腰蹿到了枣树下。

“我来看殿下。”他向她微笑,“藩王留京,不得超过二十日。今天已经是第十九天了,明天我得回南苑,临走前来和殿下道别。”

两个人坐一辆车,一路看风景,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潭柘寺。

照例一声通传,两边帐子掀起来,小酉就站在脚踏上,见了她忍泪憋出一个笑,跪下磕头请安:“主子安康。奴婢回来了,以往不晓事,给主子添了诸多麻烦,日后一定跟着姑姑好好当差,尽心服侍主子。”

他绑缚得仔细,一双长眉微蹙,看不见眸中景象。婉婉老大的不好意思,只觉他指尖和她腕上皮肤相触,隐约要灼烧起来似的。她连呼吸都迟滞了,宫眷来潭柘寺进香,要戒严,要封山,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却不甚着急,将帕子两角细细挽了个结,这才抬起眼来。

他低着头,没有言语,一条佛头青的手绢小心翼翼在她腕间缠绕。婉婉莫名慌乱,想掣回手,听见他说“别动”,有些执拗有些霸道,却莫名温暖。

寺院里的果子长得很饱满,太阳一照,果皮油亮。她探手去够,没留意树上的尖刺,缩手不及划了一道,起先倒没什么,眨眼从那细细的白杠里渗出血珠来,她惊得低呼了一声,抬着胳膊,懊恼地鼓起了腮帮子。

他抿出浅浅笑意:“金陵是个好地方,六朝古都,毓秀之地,待有机会,一定迎殿下去那里游玩。”

怎么形容那双眼,似乎都不够贴切。婉婉不是第一次领教,却是第一次靠得那么近,沉沉一潭碧波,无风无雨,却又光华肆虐,只消一顾,便嵌进人心里来。

灯下看美人,自有美人婉媚的神韵。铜环对她,还是怜惜居多。虽说她是主子,但是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有时候迷迷糊糊的,像家里的妹妹,很多事情上需要人开导。

音楼嗯了声,“我算完了,这回出游全交代在这儿了。”

婉婉此刻愈发同情他了,人给强留下来,他没法和皇帝做对,只能俯首领命。

婉婉垂下眼,闹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这段话是对她说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点小心思,到底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拿手背掖了掖脸,惘惘的,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不愿意谈及了,就缩进被褥里。

铜环装出讶异的神情来,“殿下指的是什么事?奴婢倒被您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