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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将罗圆圈放在地上便速速退出去了,南宫无极走上前去轻轻一点,罗圆圈身上的所有禁制便消散一空。他连忙站了起来,面带感激又带点戒惧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他并不认识这个老人,南宫无极的名声和事迹虽然早已传遍天下,但更多只是在上层的圈子中,又早已隐退,对万虎帮三当家来说那些故事太过遥远,罗圆圈虽然不笨,但只凭南宫无忌的一声大哥也难以将这个看似寻常的老人和那般传奇的名字挂在一起。
“我……我……”这一下却是把罗圆圈问住了。他这几天都没想过日后的打算,或者说他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有“日后”。随之而来的惊喜之色又禁不住地浮现出来,一时间一张胖脸上的神色再度复杂之极地变来变去。
顿了顿,看看晦光方丈刚刚要张嘴的样子,南宫无忌又补充说道:“我知晓此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以舍利塔之能必定能办到,大师若还要砌词推脱那就不必了。这也不是如慧光大师那样全力动用舍利塔,最多只是略微有损方丈大师你的修为罢了,事后我必定有所补偿。”
“魔障……”晦光禅师缓缓点头,“那确实是魔障。若非魔障,又何以会起心去修炼弥天鬼心咒那等至邪至恶的道法。既然这位佘施主已经斩去心中魔障,那心中魔障又已经镇压在舍利塔中,这已是这位施主的业障已去。南宫大人又何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将这魔障业障重新加之于这位施主身上呢?抑或……南宫施主你难道还没从自身的魔障中醒过来么?”
如果是其他人问这样的问题,罗圆圈一定会有所顾虑,会去考虑问话人的身份和意图,再照一定的需求来回答,但面前这个老人却给他一种祥和,安宁,又十分真诚的感觉,这也是这些天来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的平静和亲切,他不自觉地长叹一口气,几天之前在那废墟般的小村庄中所发生的一切又在脑海中闪过,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地变幻了一会之后,宛如自言自语地喃喃说:“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我宁愿我就只是万虎帮三当家罗圆圈。”
最后这一句话宛如暮鼓晨钟,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仿佛能穿透人心洗涤神魂的震荡在这静室中回荡不绝。罗圆圈因为努力挣扎而狰狞的神情一下完全放松下来,那三个大汉一直凝练有力的眼神也是微微一滞。
至此,再也没有人能对南宫无极这个人有任何指摘,连早年将他逐出门墙的白鹿书院也送上了国士无双的称号,一时间衰微之极的儒门也好像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再度发出了光芒。
南宫无极只是微微摆了摆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南宫无忌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你想有什么打算都可以,我保证没有人会妨碍你。”面前的老人很平静很亲切地回答。
纵然是护卫天子的影衫卫精英,在这个老人面前也没有丝毫身份可言,虽然这老人早已从庙堂之上隐退,从身份上来说只是一介草民,但即便是当今天子见了这位老人也不敢要他行礼,反而只能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一声无极先生。因为这老人就是南宫家的当代家主,天子帝师,曾将大乾朝的天下从濒临崩乱一力拉扯回来的擎天玉柱,国士无双南宫无极。
当然,这也只是普通人眼中所能看到的而已。
只是等到天子驾崩,连太子都在登基之前莫名其妙地死了,剩余三个皇子为争皇位明争暗斗,西狄又乘机南侵,大乾天下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甚至天翻地覆的时候,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败家子却走了出来。他先是跟随真武宗的祖师玄玄子道人以及一群江湖义士一起乘夜偷袭西狄大军,浴血苦战之后直接将几个首领和萨满尽数斩杀,为大乾边军的正面冲杀制造良机,将西狄最强的一军生生逼回了草原深处。随后他又只身入京,仗着和二皇子有旧交,在私下会面之时忽然出手将二皇子制住,劫持二皇子前去拜见三皇子,然后和三皇子坐而论道谈了整整两日两夜,说服了三皇子也放弃皇位之争,将皇位让与最为势弱却又是最为仁厚稳重的五皇子。而后为了防备并不甘心的二皇子反扑以及隐隐显出踪迹妄图浑水摸鱼的魔教,他又毅然挥剑自宫,贴身护卫五皇子及其亲人一直到登基成帝。而后他又重整影衫卫,亲自带领手下辗转于当时并未完全死心的各大势力之间纵横捭阖恩威并施,四处剿灭打压有死灰复燃之势的魔教,总算如履薄冰地将大乾天下给慢慢维护了下来。而后等到先皇驾崩,宫中又因夺嫡陷入混乱之时,又是他一手挑选出了当今天子,维持住了宫内和朝堂上的安稳,总算没让天下重新又乱起来。否则十年之后的西狄入中原,那元气大损的大乾王朝可能就再没有力量将之逐出,烽烟绝不仅仅止于中原三州,整个天下都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南宫无忌眼中的怒意一下旺盛到了顶点,随即又和他的表情一起飞快地冷凝下来,默然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之前怒意全化作了声音中阴森森的寒意:“这些年来我们明里暗中相助净土禅院,大师是没看在眼中还是觉得此事理所当然?这只不过需要大师略微损耗一下舍利塔的法力而已,在荆州慧光和尚那般恣意妄为,还搭上自家性命都可以,须知我这事论重要性不见得就在你们佛门大计之下……难道大师就当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们么?影衫卫能给你们的,自然也能拿回去再给别人。”
“不敢。却是老衲无能,还要多番劳累公公。”晦光方丈合十躬身还礼,“那老衲便告退了。”
南宫无忌见状也没有丝毫的不悦,他连想都不敢朝这方面去想,现在他心中全是愧疚和不安。
半晌之后,南宫无忌终于收回了目光,深吸一口气,说:“好,既然晦光方丈自有度量,那我也不好多说,只盼你们此番的失败不要对日后的大计有所妨碍。不过眼前还有一件事是需要你们出手帮忙的,你们也必须帮忙。”
“家?”罗圆圈一怔,“我的家……”
净土禅院中,依然是一片香火鼎盛,人来如织。高达一百零八丈的琉璃舍利塔下昼夜香火不停,从能看到这舍利塔的数十里之外,就有信众一步一叩拜地匍匐而行,大小禅房中的诵经声连绵如海,一片庄严净土的肃穆景象。几日前那发生在荆州的风波好像根本都没有任何波及到这里。
而就当朝堂渐安,自己一身功业都走到了顶点的时候,他却又急流勇退,辞去所有朝堂宫中的职位告老还乡,退回了南宫家在豫州的老宅中去安享晚年,不问世事,连会客都是极少,在很多人眼中好像一下就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这令少数对他位高权重颇有微词的人再也哑口无言。
若是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怀疑这气势汹汹,一看样子就来者不善的几人是疯了。这可是净土禅院之内,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就在不远之处,那淡淡的却仿佛无处不在的佛光笼罩之下任是再高的高人再凶的凶人,只要一动恶念,在佛光中也不过如蝼蚁一般,而这几人却还居然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对着晦光方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让他好看的意思。
只有南宫无忌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他神情和声音中的怒意和气势只有更加旺盛:“事已至此,大师还要用那些哄人的废话来敷衍我么?我说了此事极为重要,大师便说愿意帮我还是不帮吧。”
“我以前的家?在哪里?”罗圆圈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渴求的光芒。
“等等。”南宫无极指了指被其中一个壮汉夹在臂膀中的罗圆圈,“将他留下。”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南宫无极看着罗圆圈很客气地问。
“回家去如何?”南宫无极忽然说。
这是个年入花甲的老人,一身寻常之极的儒服长袍,容颜清癯,神态从容间又有些慵懒,好像一个满腹诗书又喜欢在闲暇时候发点牢骚的私塾先生,不过和寻常的儒生与同年的老人不同的是他面白无须,下巴上光生生的一根胡须也没有,容貌间好像还带一点阴柔之气。
晦光方丈终于站了起来,迈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说道:“看来慧光师兄虽然将南宫大人功法上的魔障给拔除了,南宫大人心中的魔障却依然故我。老衲佛法修为不足,难以替南宫大人开解,还是只有请能说动南宫大人的人来了。”
但晦光方丈迎着他的目光却没丝毫不自然,那样看似随意敷衍地回答过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多番打搅方丈清修,失礼了。”南宫无极对晦光方丈拱了拱手。他的声音淳厚,虽然因为身体残障而带着点阴柔,却一点也不给人别扭的感觉,反而会令人感觉非常入耳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