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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布贾冤随布贾翻 盗情难过盗婆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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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花开笑口开,黄鹂又叫两三回。

垆头有酒莫辞醉,天下有山都看来。

请把眉头休打结,再将肠路少安排。

听人说个新文去,也好将来刷闷怀。

我今诌这几句话,非是劝人游游荡荡,听讲笑话过日子。乃是劝人放开肚肠,莫使机心。不要日里忙忙碌碌,茶饭不得安享一餐,夜里魂魄飞扬,好梦不能做得一个,着何要紧!只为不信那“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两句话儿,所以误了一生,到头来始知是错。我共你都是耳目聪明的男子,也是前世修来的。若能安分守己,依着好人言语,定不教冻死饿死。还有一种疲聋残疾之人,看之十分可怜,其间亦大有好歹不同。

话说嘉靖年间,南京城里有个瞽者,日闻卖卦,夜里烧送祸福。姓杨,号了仙,半中年纪,未娶妻子。每恨自己前世不修,以致无目,不敢打奢华发达的妄想,苦苦恼恼傍个舅子家过日子。一日晚来,他的烧送行中朋友拉他到人家酌献,连他四个,一齐去做生意。直至半夜天气才散,一齐走到半路,三个朋友作别分路去了。了仙拿着引路榜儿,的的搭搭摸回,已将到家,想道肚里吃得顶满,何不解解去睡。步拢墙去,忽然脚尖头一踢,几乎绊了一交。了仙弯腰摸摸,却还一个袱包。就在袱包上坐了一会,并没有一个人来走响。了仙就背了到家,止有一个小厮在家开门。眼花乌暗,也不问他。他竟拿在自己床上放了,脱衣睡觉。睡到五鼓,爬将起来,拿了袱包,又将自己青布海青裹上,用绳结好,急急背了出门。摸到前街那拾包之处,将包放下。此时天还未亮,坐在包上,就如钉钉的一般,寸步不移。

少顷,天色渐明,行人渐多。耳中只听得嚷嚷,有一个乡下人声音,哀哀苦苦诉说:“昨日黄昏时分,同十来岁一个儿子,走到此处,天色昏暗。因要解手,将个袱包放下,叫这儿子坐在上面,等我解完了,你就背背,分付得明明白白。谁知我解完了手,叫他快走去去,肚里饥了,好到下处主人家吃饭去。我便先走,儿子立起身赶着。这小使一来因天色昏暗,恐失了队。二来肚饥,听说吃饭,小的们一发肚肠痒,十头丢了九头。我又昏头答脑,不曾问得他一句,把一个袱包忘失背了。直到主人家,方知没了袱包,将儿子打下一顿。主人家再三劝道:‘南京街道,昼夜行人不绝,一千个也没有了,打他也没帐。且到明早去叫喊明白,倘有人拾得者,财物与他对分,或者你造化,撞着做好事的,还了你也不见得。’我这袱包内,有银子十七两,绵绸三匹,首饰一包。只因要嫁女儿,进城来置办些物件:染这三匹绵绸,安排些首饰,都是卖田的东西。如今没了,怎么开交?嫁女的事,日子又近了!”不觉哀苦发急之极。行人沸沸之声,东说西说,杨了仙坐在包上,细细都听在肚里,悄地对一个呱子说:“小哥,你去对那失袱包的人说,叫他来问我一数,便知袱包下落,不要他铜钱,快来就是。”那呱子忙跑去说了。乡人即来问数,说一个丑时。杨了仙叫列位略去开些,附着乡人耳朵,说了几句话,立起身,了仙背了包子,乡人随他同走,走到了仙家里。了仙道:“老丈,老丈,包儿端然在这里。我适才不便还你,恐被地方人见了,有那游手好闲的,就要动手动脚打开看看,看时必有所失。我虽不要你谢,地方人使有索东道的、索谢钱的,反多事了。我特同你到家还你,你将上面青道袍还我,你自拿了包去。”那乡人忙解下青道袍,见袱结如旧,一些不动,笑嘻嘻背上道:“造化还好,果然撞着好人,改日怎么报你!”谢道又谢,去了。

了仙依旧洗面整冠,开店端坐,专等主顾来问卜,且是日兴一日。了仙一心好行方便,忽一日,一个乞丐走上他门,叫道:“瞎子,瞎子,与我些钱!”了仙道:“有钱。”慨然与他三文。乞丐又道:“瞎子,瞎子,你晓得天下有空青,人间无瞽目么?”了仙道:“空青怎能够得?”那乞丐呵呵大笑道:“好道器也,好道器也!”遂对了仙道:“闻得你有德行,我今特来救你。汝且过来,我对汝说。”即向了了仙耳边,轻轻道了几句。授与空青一粒,丹经一部。道:“吾尹蓬头也”,飘然而去。

了仙次日整冠焚香,对天拜祷,将空口口口水向眼上一抹两抹,那眼睛就如脱下皮子的般,口然一口,口口口口重生口口口口活不煞,自三岁丧了目,今日口口口口口口般口口见,说不尽反瞽还光之乐。口口口口口口仙口得口口口口之言,飘然怀了丹书,竟口口口口口口去,你道如何:不是口口口口客,口为口口会中人。

看官们,你道天下的人,口口口口口口口不论有眼没眼,连官府也不必刑罚,也不消口口。又有一个瞽目先生,且聪明又伶俐,又有志气,又有机变,口遗下万古臭名,做了千秋话靶。闻者酸心,听者肉颤。这瞽者是近代人,生长杭州府海宁县,六岁上出痘子,双口上生了痘子,以此坏了两只眼睛。他姓李,幼年叫做阿口,后来学成卜课之业,搬在嘉兴城内开店,起个号儿,叫做李心所。这心所眼睛虽瞎,会抹骨牌,善相棋,常与人赌事,口人反要输与他。若有人口须欺他,这个人就敢死了,他不但要认输赔礼,还要口上门,扯破衣服,咬碎指头,真口不当耍的。到了三十来岁,身边积得二三十两银子,娶了一个二婚头邹氏为妻。家中原有一个小使,叫做阿隆,三口儿度日。他自从取娶了这个妻子,生意也只将就,亏煞别样生发些用度。那妻子又是个刁钻恶薄的,心所有了他,就如老虎添翼翅一般。凡邻舍家婆,过往小使,不许在他面前道个“瞎”字,若道了个“瞎”字,定要骂得足食足兵。就是卖小菜东西的,到了他家,定是磨牙不过,折本出门。万一挑起担子,咕哝一声“瞎毒”,他就追着,尽情踢打。路间人聚集解劝,反道有眼的欺侮没眼的。如此多年,说不尽他瞎毒的口状。正是:

毒而不瞎者有矣夫,未见瞎而不毒者也。

那瞎子却结下一个前世冤家,乃是平湖县人,叫做魏玉甫。有个病凄江氏,止生得四岁的一个儿子,叫名官寿。玉甫虽是收贩小布,也是一个半光不糙的闲汉。一日起个五更,要到嘉兴府里告张状子,思量“言乍”一个财主。吃了些饭,黑漆漆的出门,却被门槛一绊,跌下一跤。也不知疼痛,扒起就走,径讨船到了府城。肚里有些七上八落,不知此主钱财诈得到手否,心怀忧虑。一头走着,远远望见一个招牌,上写着“李心所,卜易如见”,旁边有两行小字:“致诚烧送祸福,酬还神愿”,走到门前,且是收拾得有些模样,但见:

袅袅香烟,生生神像。袅袅香烟,水碓末香盘九曲;生生神像,泥金彩笔点双睛。

竹椅数张,到也摆得假乖;诗笺几幅,且是贴得精致。

牌位上,供着周文并孔子;水板上,书着年月及今辰。瞽目先生端正坐,虔心主顾降来临。

这李心所店到蚤蚤开张,打扫得洁洁净净。洗手水盆满满兜了清水摆着。凉秋天气,硬邦邦黑绿布道袍穿起了,头上戴顶分心如意鸡鸭嘴口口巾。两只螺蛳肉眼反上反下,侧耳听声。专等个人来上门,竭力奉承他一番,报个主顾。若有问疾病的,教他降星告土,鼓乐响送,起发他一主,热闹热闹。肚里件件想到,又思量上天,又思量入地,不良之事种种都搜索到。古人说得好: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无目之人,朝朝暮暮。

黑漆漆的,眼中无见,心内多思,无怪其然。

列位哥,只是要思量得好,若如李心所,心怀不正,有何好思量思出来!不一会儿,将巳牌了,鬼也没一个上门。刚刚魏玉甫走在门首,往内瞧瞧,就如钉钉的一般,再不走去,便起个念头道:“且问个卦,看那事儿称我心否。”一脚跨入他门,叫声“先生请了”,竟取课筒,望门外朝天,暗暗祷祝道:“魏姓香火,来意致诚。今日到府城,某家财主,我气他不过,要告他一状。他是忠厚没用之人,日后他怕见官,央人来处,财份十分旺相,还个上上之卦。万一其间有鬼作怪,不来调停,利息淡薄,还个下下之卦。”魏玉甫祷告已毕,作了揖,转身将课筒捧与心所。心所问了姓,的掇的掇,且是念了一长篇,摇了半个把时辰,将钱掷了三掷,得了内卦。又摇又掷,完成一卦,乃是个“泽水困”卦,遂道:“阿爹请坐听讲,这是泽水困卦,有何贵干?”玉甫道:“要求主大财,不知落空不落空,先生从直断来。”李心所道:“此卦上妙。卦名为困,求财者不消劳力,困在家里,也有人送上门来。且又六爻乱动,乃是钱财旺相,乱滚进门之兆。今日勾陈玄武直日,七煞黄幡直时,又有豹尾拖枪塍蛇布阵,一伙钱财尽行赶来与你。再查得天罡塞道,五鬼拔桥,蟆蝎乱钻,枭神滴血,恭喜财旺之极!”

魏玉甫是个贪财愚下之人,那晓得易中道理,听他一派胡言,眯眯地笑,想着身子就在元宝堆里一般。就向腰边兜肚内摸出一包银子,撮了七八分一块,用纸包了,递与先生,叫声有劳,低头便走。暗想道:“若处了银子,再写得些田地过来。三郎菩萨,保祐介弟子,猪羊还愿!”

却说李心所接了魏玉甫课钱纸包,就是一捏,早已欢喜。即将纸儿去了,把银子放在口里一咋,知是好银。连叫:“阿隆,阿隆,快些去赶那起课老爹转来,说先生还有话对你说。”阿隆原是做心所眼目的,人去人来,看在肚里,常有低假银子要换,追赶惯的。一口气追去,不上二十来家门面,扯住魏玉甫衣袖道:“先生请阿爹转去,还有要紧话说。”玉甫心上欢喜,随他转来。李心所早已与老婆速成一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不施万丈深潭计,焉得骊龙颔下珠。

魏玉甫随着阿隆,步步转来,到了课店坐下。心所在里头踱将出来道:“魏阿爹来了么?魏阿爹,你方才此课,有十二分财喜,小弟心中庆贺。此番家道兴隆,规模比前大不同,大要改变一番,就如脱皮换骨的一般。小弟当日学得揣骨神相,只为缠扰的人多,如今不行相法,单单起课。今遇老丈财星,索性替老丈细细一决,不要相金,待日后果然应验,再来重重谢我就是了。”魏玉甫痴想所蔽,竟把自己当个财主,立起身来要相,伸手过去与心所。心所道:“此处起课人来,又要应接他,后面小轩,可以细讲。”阿隆早已将将侧门开了,心所逊玉甫在前,一步步走进后面。那妻子已叫阿隆将大门掩上,招牌早早除了,止得魏玉甫李心所两人走入轩里。瞎子立着,玉甫坐定,两人面面相对。心所道:“借手摸摸。”又转身背脊摸摸,又将腰边摸摸,摸着腰间兜肚,内中有物。李心所又将他头面摸了一摸,口中只说好好,又叫他抬起头来,那玉甫就抬起头来。李心所将手轻轻摸到喉咙居中之处,将鼻子嗅嗅,那玉甫还道是嗅其气味,谁料瞎毒将头一侧,尽力一口咬定不放。老魏痛极难当,将手解拆。瞎毒妻子闪将出来,反绑其手。瞎毒咬得太重,就如吃西瓜一般,完完全全咬下毛桃大一块来,吐在地上,就如血浸的蝴蜂窠。可怜玉甫昏晕跌倒,喉间滚滚鲜血如潮。手脚乱颤,不能做声。不上半个时辰,动也不动了。阿弥陀佛,正叫做:

何年造下冤家结,今日相逢一口间。

魏玉甫已尚飨了,瞎子公婆两个,忙叫阿隆索性把大门闩上,取他财物,剥他衣服。心所瞎七瞎八,拿了锄头,忙到后面空地上,打帐扒掘。阿隆、邹氏一齐下猛力相帮乱掘,约掘了两个多时辰,已有三尺深了,三人将玉甫尸首拖去放入,以土掩之。三个笑做一团,全不惊惧半毫,到象是久惯做这把刀儿的一般。瞎子摸摸银子,微微而笑。妻子收拾血地。一日不开店门,晚来吃酒吃内,三口儿满怀欢喜。次日依旧开张课馆。就是三日不发市,捆定要买鱼买肉,一家受用。如此过了半月,没人讲起闲话。

却说那可怜魏玉甫的妻子,因产妇得了瘫病,能吃而不能行。儿子四岁,不晓人事。时时在家盼望,念道:“如何出门许多日子,竟不想家里,信也没一个回来?”止有一个老价,与人作工,叫做老苏,有七十多岁,每常回来领领孩子,也无处去打听下落。家中原收些小布,日日有人拿布来卖,通回头去了。魏娘子盼望丈夫,好不凄惶,正是:

谁知无定河边骨,犹作深闺梦里人。

看官哥,你道此段事,黑漫漫的,何时发作,何日伸冤?古人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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